《烟岚云岫》天人醉也

27、断魂

　　“公子……要不是破晓剑还在我手里，我真以为你死了。本命剑和主人一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洞府点着微弱的烛火，地上的黑影晃得厉害，尤其他说话的时候，简直是漫天飞舞。

　　“公子，我和你说，你下次定要给我留个记号，你不知道我来找你经历了些什么……”

　　“公子？公子！！”

　　“你在做什么？！住手——！”

　　洞府内，忽地摇曳几下，骤然熄灭。

　　黑小兵压根没发现筱岚的异样，直到看到他竟想徒手撕出自己一半的生魂！

　　人由肉身和魂魄构成，魂魄又分为生魂和死魂，在阳间的称为“生”，去到阴间的叫做“死”。肉身死了，只要魂魄还存在，照样有救，但是要是魂魄死了，那肉身也没了存在的意义。

　　切断魂魄之时所带来的折磨简直无法想象，魂魄被生生拆开，半缕游离体外，经脉被寸寸割裂，痛感直钻骨髓，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屋内漆黑无光，视物不清，他看不见筱岚，但却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声音时急时缓，夹杂着闷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颤抖。单听动静都能感受到他的煎熬，他一直在强忍着，始终都没叫出声。他的身体止不住地痉挛，每一次抖动都撞碰周遭物件，物件接连坠落，发出细碎声响。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这期间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断祈祷着、祝福着。

　　“黑小兵？”黑暗中发出一声孱弱的呼唤。

　　筱岚爬了起来，抬一挥手，洞府里的烛火全部点燃，照得亮堂。

　　筱岚站在黑小兵面前，与此同时，还有个和他一般的黑影守在他身旁，那个黑影看上去更晃荡、更脆弱。

　　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以他现在的躯体，要想进阶几乎没了可能，但他偏偏又必须要这般做。忍？从何而忍？私怨尚可忍，但弑母之恨必不能忍，若连生母都漠然，与猪狗何异？

　　但若修行过甚，超出肉身负荷，魂魄必会受损，轻者疯癫痴傻，重者爆体殒命。他留下一半的魂魄就是为了之后的自己做打算，要死要活都得光明坦荡。

　　“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必会减了自己一半的阳寿！”黑小兵声音都在发抖。

　　“你不也是这样才活下来的吗？算下来我也有两条命了。”筱岚平静地解释道。

　　“我那是肉身全毁了！但你不一样。你以为这样就有两条命了吗？修真界哪有这么白占的便宜，要是真的行，其他人早做了。”

　　“你真的……糊涂啊……”

　　黑小兵是他的随从，但他跟平常的随从又不太像，说话间总有一股长辈的味道，甚至有时候举手投足间有股子“爹味”，高兴之时会叫他一声“公子”，不高兴的时候就直接叫他名字，是唯一一个敢指责他的下人，也是此时唯一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

　　筱岚举足无亲，他也同样，两个完全不搭边的陌生人却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一个断了一半的魂魄，一个□□全毁，一个赛一个的惨。

　　“行了，多说无益，还是往后想吧。你这半魂魄要藏哪？”

　　魂魄之事，事关重大，相当于他的另一条命。千百年前，这种切断魂魄之法确实普遍，甚至会切得更多，那时天下动乱，妖魔鬼怪为祸众生，人们完全不敢想以后，因为不知活不活得到明天，多一条魂魄就多一条命。

　　“放破晓里面吧。”

　　“你！”黑小兵差点暴跳，但又真的别无他法，只好慢慢吐了句：“行吧，这事儿我来安排。”现在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破晓剑法力强大，在上面也能更好地蕴养。江岚已死，破晓剑万万不能出现，白放着也是白放着。

　　筱岚也说不上自己是怎么想的？能如此放心地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没认识多久的陌生人。可能是因为这个陌生人和自己同生共死，可能是因为这个陌生人拼命带出了他的本命剑，可能是因为这个陌生人第一个来找自己，可能是因为他富贵相依、贫贱不离……

　　“那破晓你放在哪？”

　　“你的洞府啊，就是你藏宝贝那处，你那乱七八糟的聘礼都在里面，还活着。”

　　“那地方……挺好。”

　　过了半晌，筱岚开口对他说：“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已经好久没见太阳了。”黑小兵不开口，筱岚很快明白了他的顾忌，“没关系，你就附在我背上，我比你高，别人认不出来。”

　　准确来说自从上次见到羡云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洞府。

　　春归仙山，草木勃发，古木抽新芽，土地之下，生机涌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鲜活。马上要到天清宗的宗门大比，宗门很是热闹，许多外出历练的弟子纷纷踏上归途，人是越发多了。

　　他来到了天清小街，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以前觉得乱哄哄的，现在却想拼命抓住这种生命力。

　　气温回升，冰雪消融，水面涨起来不少，水也混了些，峡谷两侧崖壁上的窄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摆了很多摊位，弟子们熙熙攘攘的。临近大比，需求量猛增，很多抢不到摊位的人施了法术，把摊位直接架到了水面上，木板铺成台面，靠灵气托浮，与崖边摊位连成一片。

　　“不如把这河填了算了。”黑小兵小声抱怨。

　　筱岚未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他脚步不受控制，很自然地就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那个他以前摆过摊的位置。

　　时移世易，此地早已物是人非，售卖之物更迭，摆摊之人换新，熟悉中透露着更多的陌生。

　　他之前来的那地方早变了样，现在换成了一个很胖的男弟子，他在卖各种品阶的宝剑。

　　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一人赶路急切，肩头撞在他身上。他身形微晃，瞬间竟晃了神，好像回到了那天……他在摆摊，故意等着那朵云的相逢，那时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件大事，会为这一件事整天忙活……

　　也是那天，他第一次牵手，他拉着她跃到了面前的那块巨石上，就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他在她面前刻意耍弄拳脚，那段剑法他私下练了很多遍，也是他师弟们帮他选出来最好的、最卓绝的。他拿出了心心念念锻造出来的新破晓，在她面前秀了秀，但她压根没明白他的意思。

　　故地依旧，昔人不再……

　　他顺着人流走，人流也推着他。他来到了一个烟火气最足的地方，那里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味，这应该就是弟子们口中的美味圣地。刚来到天清小街的时候，就听到很多人在讨论这个地方，可谓是满齿留香，唇涎欲滴。

　　“你带灵石了吗？”他问黑小兵。

　　他听到黑小兵肯定回答后，很自然地就排到了队伍后面。

　　“你以前从来不吃这种东西的……你还说不能重口腹之欲。”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

　　摊主是位男子，那人身着锦衣华服，和这个摊子的气质很不搭。要说最妙的绝对是他是用剑来切肉的，头一回见。排队长龙蜿蜒，想来味道定然不错。

　　排在他前面的两位女弟子开始闲聊起来。

　　“你们听说‘江岚’的事儿了吗？”

　　“肯定，这么大的事儿全天河都晓得了。”

　　“说真的，我现在无比期待下一届的四宗大比，没有他这个妖怪，我们天清宗绝对能拿得头筹。”

　　“别说，我以前一直看不惯他们紫阳宗，四宗本是一体，但每次出任务，他们就是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脸，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谁说不是呢……对了，大比下注开始了，你押谁？我准备押李师弟。”

　　“哪个李师弟？”

　　“他！”那位女弟子用食指指着烤肉的摊主。

　　“你跟我一起，我打听过了，筑基期就这位小师弟最有前景。”

　　他耳朵一直听着她们聊天，眼神却游离了，像是发呆，突然间，耳边听到了一声呼唤声，“羡云，赶紧的，我快忙死了。”他的头猛地一抬，目不转睛地盯着烤肉摊。

　　“哎哟！真是辛苦李大公子了，谢谢你替我看着摊位。”

　　“你知道就好。”李星辰对着着急赶回来的羡云白了一眼，嘴上抱怨，手却忙活不停，就算她来了，他做的也是最重的活儿。

　　李星辰手不停歇地打包烤肉，眼角余光瞥了瞥一旁的手帕，抬眼看向羡云，低声道：“给我擦擦汗。”

　　“以前你说等我老了就来烤猪，现在倒好，老都没老就得过来给你打下手。”

　　“不是想着多赚些钱嘛，别的不成，总得攒攒灵石。”

　　“忙完这儿你就赶紧回去，阿婷有事找你。”

　　“对了，你有事找我，这种烤猪的活也找我，阿婷最近一直在为大比发愁，你别找她。”

　　“遵命……”

　　筱岚神色微沉，二话不说，转身便径直离去。

　　“公子，你不吃了？我们都要排到了。那个人不是羡云吗？你以前不是最想见她，怎么不过去打声招呼？还有，那个男的谁啊？他们怎么这么亲密，你也不上去问个清楚……羡云不是都收了你的东西，明白了你的心意，你不是和我们说她都同意了，你现在又没死，她怎么就……”黑影急匆匆往前追，嘴里还说个不停。

　　“住口！”

　　“我还没说完了，这事情不对，有什么误会定要问个清楚……”

　　“我叫你住口！”

　　筱岚一路闷声不语，等回到洞府后，周身气压低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