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止于星光下》江小尘

5、雨夜

　　家族宴会之后，林晚星和陆辰逸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阶段。

　　他依旧忙碌，早出晚归是常态。但偶尔，两人会在早餐桌上碰面。他看他的财经报纸，她看她的剧本，互不打扰，却也不再是彻底的视而不见。

　　有时，他会对她的剧本瞥去一眼，但从不评论。

　　有时，她会发现餐桌上多了一道她无意中多吃了一次的甜品。

　　无声的，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像春风拂过冰面，留下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痕迹。

　　林晚星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锦绣年华》的拍摄中。红蔷这个角色戏份杀青在即，最后几场都是情绪爆发力极强的重头戏。

　　这天，拍的是红蔷身份暴露，在雨夜中被追捕，最后身中数枪，倒在泥泞中牺牲的戏码。

　　为了追求真实感，剧组租借了一条民国风格的老街，人工降雨系统制造出倾盆大雨。时值深秋，夜里的气温已经很低。

　　林晚星穿着单薄的旗袍，一遍遍在冰冷的“雨水”中奔跑，摔倒，按照武术指导的要求，做出中枪后挣扎的动作。

　　“卡！不行！倒地的姿势不够惨烈！再来一条！”

　　“卡！眼神！牺牲前的眼神要有不甘，有解脱，有对光明的向往！太复杂了！林晚星，你能不能层次再丰富一点？”

　　导演的要求极其严苛。林晚星在冷雨和泥泞中翻滚了七八条，体力几乎耗尽，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助理拿着大毛巾冲过来，一遍遍帮她擦干，但刚擦完，下一场“雨”又兜头淋下。刺骨的寒冷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

　　她咬着牙，脑子里一遍遍过着红蔷的人生轨迹，试图抓住那种濒死前的复杂心绪。不甘吗？有的。解脱吗？或许。对光明的向往？那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当导演终于喊出“过！杀青！”的时候，林晚星几乎是从泥水里爬起来的。四肢冻得僵硬麻木，意识都有些模糊。

　　助理和萍姐赶紧用厚厚的羽绒服把她裹住，送上保姆车，不停地用热水给她擦身。

　　“晚星，怎么样？还能撑住吗？”萍姐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心疼不已。

　　“没……没事，萍姐。”她牙齿打着颤，声音虚弱，“送我回……璟园吧。”

　　她不想回林家，那个地方比璟园更让她感到寒冷。

　　车子在雨夜中行驶，林晚星裹着毯子，依旧觉得浑身发冷，头也开始一阵阵的钝痛。回到璟园，她几乎是强撑着跟萍姐道了别，摇摇晃晃地走进别墅。

　　佣人已经休息了。偌大的客厅只留了几盏壁灯，光线昏黄。

　　她踢掉湿透的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只想快点回到房间，泡个热水澡。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陆辰逸走了出来。他似乎刚结束工作，脸上带着一丝倦意。看到玄关处狼狈不堪的她，他脚步顿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林晚星此刻的样子确实糟糕透顶。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脖子上，妆容早就花了，露出底下冻得青白的皮肤。昂贵的旗袍下摆沾满了泥浆，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她瑟瑟发抖的纤细身躯。赤着的双脚沾着污渍，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林晚星有些难堪地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我……我去洗澡。”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试图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脚下却一软，险些摔倒。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那温度，透过湿冷的衣料，烫得她微微一颤。

　　陆辰逸没有说话，只是扶稳她，然后松开了手。但他的目光，却在她异常潮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你发烧了。”他陈述事实，语气听不出情绪。

　　“……可能有点。”林晚星低声道，只想快点逃离他的视线。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似乎要回书房。

　　林晚星松了口气，扶着楼梯扶手，艰难地往上走。每走一步，都感觉头重脚轻，眼前的景物似乎在旋转。

　　刚走到二楼走廊，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没有预想中撞击地板的疼痛。

　　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带进了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里。

　　是去而复返的陆辰逸。

　　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林晚星浑身无力，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包围了她，驱散了一些冰冷的寒意。

　　“……”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陆辰逸沉默着，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他的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却异常稳健。

　　林晚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隔着衬衫布料，能感受到他颈间动脉平稳的搏动和温热的皮肤。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为了婚礼流程的象征性挽臂不算。

　　她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的温度，似乎因为发烧，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攀升得更高了。

　　他抱着她，径直走进她的卧室，将她放在床上。然后，他转身出去了。

　　林晚星蜷缩在柔软的羽绒被里，冷得浑身发抖，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全是刚才被他抱在怀里的触感。

　　没过几分钟，陆辰逸去而复返。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和几片退烧药，臂弯里还搭着一条干净的大毛巾。

　　“把药吃了。”他将水和药递到她面前，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却少了平日的冰冷。

　　林晚星挣扎着坐起来，接过水和药，乖乖吞下。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

　　他拿起那条干毛巾，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地，开始帮她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偶尔会扯到她的头发，带来细微的刺痛。但他做得异常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工作。

　　林晚星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毛巾隔绝了他的手与她的头发，但那轻柔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耐心的擦拭动作，却像一片羽毛，不停地搔刮着她的心。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低垂的侧脸，那冷硬的线条，在光影下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许。

　　他……是在照顾她吗？

　　因为这个认知，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了她的鼻尖和眼眶。

　　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在她生病时，这样照顾过她了。

　　父亲忙于事业和新家庭，继母和妹妹更不可能。她早就习惯了生病时自己硬扛，吃药，睡觉，等待康复。

　　可此刻，这个与她只有一纸冰冷契约的男人，正用他并不熟练的方式，给予了她一丝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温暖。

　　“谢谢……”她声音哽咽，低如蚊蚋。

　　陆辰逸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又继续，直到她的头发不再滴水，变得半干。

　　他将毛巾放在床头柜上，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以后这种戏，让替身上。”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却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林晚星摇了摇头，眼神却坚定：“不行，我想自己演好。”

　　陆辰逸看着她眼底的执拗，没再说什么。他转身，走到门口，关掉了大灯，只留下那盏昏暗温暖的床头灯。

　　“睡觉。”他留下两个字，带上了房门。

　　卧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她自己如擂鼓般尚未平息的心跳声。

　　身体的寒冷似乎被驱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漫上来的暖意，和一种更加混乱的心绪。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而门外，陆辰逸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听着屋内渐渐平息的细微动静，眸色深沉如夜。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她发丝时，那湿凉柔软的触感。

　　片刻后，他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卧室。步伐，似乎比平时略显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