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扮演家》满陇桂雨

8、第 8 章

　　那枚锈蚀的剃须刀片，安静地躺在苏晚的掌心，冰冷而沉重，像一枚从时间夹缝中跌落出来的、充满不详意味的钥匙。

　　它不属于这个被陈明远用甜腻香水和绝对控制欲精心熏染的空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一个裂痕。

　　苏晚的心跳在最初的加速后，迅速平复下来，被一种更深的冷静取代。她没有立刻将刀片藏起，而是就着昏暗的光线，更仔细地观察。

　　刀片很旧，锈迹斑斑，边缘有些钝了，但尖端依旧能感受到一丝锐利。上面沾着的灰尘厚度，与衣柜顶部的积灰程度相仿，说明它被遗落在这里有段时间了。没有指纹——至少肉眼看不到清晰的痕迹。

　　是谁的？

　　沈心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刀片的碎片。一个被长期精神控制、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柔弱女子，会偷偷藏起这样一件危险品吗？如果会，目的是什么？自残？反抗？还是……别的？

　　可能性很多，但缺乏证据支撑。这枚刀片，暂时只是一个无法解读的谜题，一个潜在的危险，也可能……是一个微弱的机会。

　　苏晚没有犹豫太久。她快速而无声地将刀片用一小块从旧床单边缘撕下的、不起眼的布条仔细包裹好，然后塞进了那把摇椅坐垫下方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里。这个地方，既不显眼，取用也相对方便。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必须抓住。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床边，姿态恢复成沈心特有的、带着点畏缩的坐姿，大脑却开始高速运转。

　　陈明远已经注意到了手腕疤痕的缺失。他没有发作，但这绝不代表事情过去。这意味着她必须更加小心，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应对，都不能出错。同时，她需要主动出击，不能一味被动防御。

　　午餐时间很快到了。

　　锁孔再次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陈明远，而是一个穿着朴素、面容刻板、眼神有些浑浊的中年妇人。她是张妈，负责做饭和打扫的保姆，也是陈明远监视沈心的另一双眼睛。

　　张妈沉默地将托盘放在小桌上，上面是搭配精致的营养餐，分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让她饿着，也绝不会让她有饱腹的满足感。她放下食物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用一种混合着麻木和隐约监视意味的眼神看着沈心。

　　这是陈明远的规矩——确保她“好好地”吃完每一顿饭。

　　苏晚（沈心）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甚至带着点食不知味的机械感。她刻意放慢了一点速度，并且在吃到一半时，轻轻咳嗽了一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张妈立刻注意到了：“太太，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没，没有。”沈心连忙摇头，声音细小，“就是……好像有点太清淡了，没什么味道。”她说着，还下意识地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抱怨”，甚至算不上抱怨，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嘟囔。但在陈明远构建的、要求沈心对一切安排都必须表示感恩和满意的规则里，这已经是一次轻微的“越界”。

　　苏晚在试探。试探张妈的反应，试探这条“必须满意”的规则底线在哪里，也为后续可能出现的、因“扮演”细微差异而导致的“口味变化”埋下伏笔。

　　张妈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先生吩咐的，您的饮食要清淡养胃。”说完，便不再开口，继续沉默地站着，直到沈心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

　　收拾餐具时，张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太太，您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苏晚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不安：“不一样？张妈，我……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张妈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扫过，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她端起托盘，转身离开，落锁的声音依旧清晰。

　　苏晚看着重新关上的门，眼神深邃。

　　张妈也察觉到了。是体能强化带来的细微气质变化？还是她扮演沈心时，终究无法完全复刻那种被彻底摧毁生机的麻木？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风险在累积。

　　下午，是规定的“练琴”时间。

　　那架昂贵的立式钢琴被放置在阁楼唯一还算宽敞的角落，擦得一尘不染，像一件神圣的祭品。苏晚走到琴凳前坐下。

　　沈心是学过画的，但对钢琴并不精通，只是在陈明远的强制要求下，磕磕绊绊地学习那些他认可的“高雅”曲目。德彪西的《月光》，以模糊的调性和空灵的意境著称，对于初学者来说难度不小。

　　苏晚本人对钢琴也只是略懂，但她的优势在于强大的模仿能力和肌肉控制力。她调动沈心关于指法、节奏的零碎记忆，将手指放在冰凉的琴键上。

　　断断续续、错漏百出的琴音在阁楼里响起。她刻意模仿着沈心记忆中那种不熟练、带着怯懦和紧张感的弹奏方式，在一些关键音节上制造失误。

　　琴声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但这正是“沈心”应有的水平。

　　她一边“练习”，一边分神观察着阁楼。钢琴的位置正对着门口，侧面是那扇封死的小天窗。弹奏时，她能感受到背后墙壁传来的微弱震动，也能更清晰地听到楼下偶尔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动静——似乎是张妈在打扫，又或者是陈明远书房里隐约的电话铃声？

　　这架钢琴，或许不止是“陶冶情操”的工具，也可能是一个……听觉的放大器？让她能被动地感知到这座囚笼之外的一点点模糊信息。

　　练习了约莫一个小时，苏晚停了下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指，脸上露出符合沈心性格的、沮丧又疲惫的神情。

　　也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

　　陈明远回来了。

　　苏晚立刻调整状态，变得更加不安和紧张，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目光频频望向门口，像一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生怕不合格的学生。

　　脚步声由下而上，沉稳依旧。

　　门开，陈明远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家居服，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先是扫过钢琴，然后落在沈心身上。

　　“练得怎么样了？”他语气温和，听不出情绪。

　　“我……我尽力了。”沈心低下头，声音细小，“但还是弹不好……那段琶音总是错……”

　　陈明远走到钢琴边，随手按了几个琴键，发出清脆而精准的音符。“音乐是心灵的镜子，心心。你的心不静，琴声自然就乱了。”他俯身，从背后靠近她，双手绕过她的身体，覆盖在她放在琴键的手上。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掌控意味的姿态。

　　“来，我带你弹一遍。”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而充满磁性，却让苏晚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他带着她的手，在琴键上移动。他的指法娴熟，力度均匀，弹奏出的《月光》片段悠扬动听，与沈心刚才的磕绊形成鲜明对比。

　　苏晚强迫自己放松身体，顺从地跟随他的引导，甚至刻意让手指显得更加僵硬无力，完美扮演着一个在丈夫“教导”下既紧张又努力的学生。

　　一曲终了，陈明远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边轻声问：“感受到其中的宁静和美了吗？你要学会放空自己，让音乐流淌进来，而不是抗拒它。”

　　“我……我试试。”沈心小声应道。

　　陈明远这才直起身，松开了她。他走到她面前，审视地看着她：“今天张妈说，你午餐时觉得饭菜清淡？”

　　来了。果然汇报上去了。

　　苏晚（沈心）立刻露出惊慌的神色，连忙摆手：“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随口一说……张妈她……”她眼圈微微发红，像是生怕被误解，“明远，你知道的，我怎么会挑剔你安排的东西……我……”

　　她语无伦次，将那种害怕失去丈夫“关爱”和“认可”的恐慌表现得淋漓尽致。

　　陈明远看着她这副模样，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他伸手，轻轻擦过她并不存在的眼泪（苏晚精准控制了眼周肌肉，制造了湿润感），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好了，别怕。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只是你的身体需要调理，口味重了不好。下次让张妈给你加点提味的香草，好吗？”

　　“嗯，好，谢谢明远。”沈心破涕为笑，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依赖。

　　陈明远满意地点点头。他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感，享受她因他一丝微小的“恩赐”而露出的感激。

　　“今天表现还不错。”他做出了总结，“虽然琴弹得还有待提高，但态度是认真的。晚上可以允许你下楼，在客厅看一会儿书。”

　　“真的吗？”沈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对有限自由最真实的渴望，符合沈心的人设。

　　“当然。”陈明远微笑，“不过，只能看我放在茶几上的那几本。记住，不要碰其他东西，也不要靠近窗户。”

　　“我记住了！谢谢明远！”

　　陈明远又交代了几句，无非是些“要乖”、“要听话”的套话，然后便离开了阁楼。锁门声依旧。

　　苏晚脸上的欣喜和依赖慢慢收敛。

　　这次试探，有惊无险。她初步摸到了陈明远对“微小越界”的容忍度，也巩固了“努力迎合但能力有限”的受害者形象。获得下楼的机会，意味着能接触到更多信息。

　　但她没有丝毫放松。陈明远就像一座深海下的冰山，她所见到的，可能只是最无害的一角。他那温和表象下的控制欲，比想象中更加缜密和可怕。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把摇椅。

　　那把隐藏着锈蚀刀片的摇椅。

　　在这个看似密不透风的囚笼里，这枚意外的刀片，和那个即将到来的、有限的“放风”时间，是否能成为她撬动命运的一丝缝隙？

　　夜色，渐渐笼罩了别墅。

　　阁楼里愈发昏暗，只有窗外遥远城市的灯火，透过彩色玻璃，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

　　苏晚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待着。

　　等待着那扇门的再次开启，等待着步入下一个，更加危险的“舞台”。

　　倒计时，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
　　【70:1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