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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落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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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沿着剑刃跳动。
冬的声音落下,空气像被切了一道口子:
“门的规则,也对你有效吧?”
——
冬的问题还挂在空中。
噩梦绅士微微歪了下头,像是认真想了一秒。
“当然。”他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理所当然:“我从来没说自己站在门的外面。”
他稍微侧过身,把话对着观众席那片黑暗,笑得客气又漂亮——像是在解释剧情,而不是回答质问:
“诸位,”他抬手在半空打了个小小的圈,“我们今晚所有人,都在门的规则之中。”
观众席里有人笑了一声,有人鼓掌,以为这是“魔王自曝立场”的桥段。
冬没有动。
他盯着琊,视线从那条红色的眼纹一路滑到他嘴角那点笑意,手上的火还在剑刃上匍匐。
下一瞬。
地板轻轻动了一下。
不是观众席那种整片人的晃动,而是从脚下的缝隙里,传来了一种非常细微的“爬行”感——像是有很多根很细的东西,在木板下面摩挲。
冬低头。
第一根藤蔓从他脚边的暗缝里钻出来。
颜色几乎和地板融在一起,只是纹理跟那扇门上的裂纹一模一样:扭曲、干涸,又带着某种诡异的规则性。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从不同的方向伸出来,像是被同一个信号同时唤醒。
观众席先看见的是“效果”。
从他们的角度看,舞台上仿佛突然多了一层“黑影”:暗色的纹理像墨水一样从门那边流过来,一条条爬上烈焰魔将的脚踝,看上去既诡异又漂亮。有人“哇——”了一声,直接把这当成了门“出手惩罚魔将”的特效大招。
冬却知道这是什么。
刚才那一幕,他已经看过一遍。
观众席里传来第一声兴奋的惊呼:“出来了出来了——门的触手!”
有人站起身,举起手机,对着舞台深处一阵狂拍:“这特效太狠了吧——”
藤蔓没给冬多余反应时间。
最先缠住的是脚踝。
冰冷粗糙的触感锁在他的靴子上,一圈圈往上爬,像一条条坚硬的绳索顺着小腿往上缠。冬本能地要挣一下,只觉得扯动处传来一股向后的力——藤蔓在往门那边收。
下一秒,两根更细的藤蔓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探上来,一根绕上他的手腕,另一根像蛇一样往他肘窝里钻,试图锁住他的动作。
冬被拉得微微一个踉跄。
“——冬。”侧台里,有人低声叫了一声。
巨星的手指绞紧了裙摆,主持一瞬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枪手下意识抬了抬步子,又很快顿住——他知道,以他那几颗子弹,挡不住这种东西。
观众席里有人兴奋地叫好:“要被吃了吗——!”
“这也太狠了吧!”
掌声零零星星响起来,又被更多人的屏气压住。
更多的藤蔓从地板缝里涌出,顺着冬的小腿一路爬到膝盖、腰、手腕和前臂,粗糙的表面贴在铠甲纹路上,像是要把他整个打包成一件“可回收的废物”,拖回门里。
冬低头看了一眼那一圈圈缠绕。
然后——抬脚。
——
第一步,他向前迈。
脚踝上的藤蔓像被猛地拉扯了一下,“咯吱”一声发紧,木板发出轻微的哀鸣,像随时要被拉裂。门那边的力道跟着往回一拽,舞台板面上,几条暗色纹路向后拖出一道浅浅的痕。
但他的脚还是踏下去了。
稳稳落在原来站位前方半步,离琊更近了半步。
藤蔓被迫跟着这一半步位移,被拖得更紧。
第二步。
第三步。
每一脚落下,地板都“砰”地轻晃一下。向后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鞋底下的木头缝被硬生生磨出更深的暗痕。
观众席有人忍不住压低声音:“他这是……要把那位绅士也一起拖进去吗?”
前排有笑声闷着炸开,又很快被更大一层紧绷的安静盖过去。
前排有人握拳砸了砸座椅扶手:“哇,这个演得太疯了吧……”
有人已经开始跟旁边的人复述:“等下他肯定会挣脱,然后——”
冬没有解释。
他只盯着前方那个披着整座剧场光线的噩梦绅士,一步一步逼近。
藤蔓从腿缠到腰,再缠到胸口,像疯了一样往他身上堆。手腕处的几圈勒得死紧,已经把铠甲的缝隙挤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的光带连闪几下。
——
最终,他还是走到了琊面前。
两人之间只剩下“一剑”的距离。
火焰顺着冬的动作轻轻一跳。
他抬起手,剑锋抬高,稳稳停在噩梦绅士喉咙前。
缠在他手臂上的藤蔓被这动作硬生生带起来,绷成几个难看的角度,表面绞成死结。
冬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带我到柚子所在的地方。”
这一刻,没有任何角色壳可以遮挡这句话。
观众席听成了另一个版本的“硬派营救”——有人小声说了句“哇,他是去抢公主啊”,被周围的呼吸和心跳吞掉。
舞台上最近的一圈人,却感到了那句台词的分量。
巨星指尖一紧,玫瑰花瓣被拢得皱了一点;主持呼吸怔了一下,笑容短暂地卡了半秒;枪手不知道该接哪一句,只能把嘴角那点吊儿郎当的笑压得更紧一点,装作一切尽在掌握。
琊看着剑尖,沉默了两秒。
那两秒里面,门的低鸣几乎盖住了观众席的动静。
——
藤蔓开始第三次收紧。
这一次,比刚才更狠——像终于做出了决定,要用一口气把这个不听话的变量拖回去。
冬忽然觉得胸口一闷,腰间的几圈缠绕简直像铁箍,往里一收,把他的呼吸卡在肺的一半。
“——”
他低头,看了一眼勒在手腕上的那层黑色东西。
轻轻吐了口气。
“到此为止。”
没人听清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是对门说,对缠绕说,还是对这整座塔说。
下一秒,火。
——
护手装甲上的纹路先亮起来。
那些原本只是做出金属浮雕效果的线条,一条一条被红色填满,从指节到腕骨,像有火在里头被人用力拉了一把,往外抽。
火焰不是从机关喷出来的,而是从铠甲和皮肤之间的缝隙里,一点一点“长”出来——像植物发芽,先探出一点亮线,再迅速铺开。
手腕上的藤蔓先吃不消。
粗糙的表面先起了一层细细的白烟,接着发出一声短促的“嘶——”,纤维结构开始碳化、开裂。几息之间,缠得最紧的那一圈发出极轻的“啪”,碎成黑灰,沿着他的手指往下掉。
火沿着手臂一路往上跑。
肩甲上的纹路被点亮,胸前的几块护板边缘被照出明暗分界——那些原本用来吓唬人的纹饰,第一次像真正有东西在它们下面燃烧。
观众席里有人忍不住叫出来:“哇——隐藏大招!”
还有人激动得半站起来:“钱没白花!”
灯光组的频道里一片粗口。
“谁开的火焰预设?!——”
“闭嘴,这边没加任何灯!”
火焰顺着冬的动作冲上剑柄。
那柄在光下已经足够显眼的长剑,很快被一圈均匀的火线包裹,剑刃的轮廓隐在里面,只剩下那条极亮的线,像在空中画了一道可以割开的缝。
腰部、腿上的藤蔓也被迫经受同样的待遇。
有的被当场烤得裂开,有的还来不及彻底燃尽,就被从门那边死命往回扯,硬生生撕成一缕一缕的灰屑,被吸回那扇黑门里。
短短几秒。
所有缠在他身上的藤蔓,要么断,要么灰,要么被烧得再也抓不住任何一块肌肤。
冬站在舞台中央。
铠甲敞开的胸口,原本露在外面的那圈皮肤慢慢浮出一道道暗红的勒痕——从锁骨一路斜着压下来,像被粗糙的绳索死死箍过,又在刚才那一下被生生抽走。
铠甲纹路里燃着火,剑上燃着火,他的呼吸却比刚才更平稳了一点。
门那边的光带暴闪一下。
低鸣像被人一把按掉,整个剧场短暂沉到一种奇怪的静音里——仿佛某个后台进程刚刚报错,又被强制终止。
——
冬收回一点剑势,火焰贴着剑刃回落,却没灭。
他没有回头看门。
他仍然站在噩梦绅士面前,保持着那“一剑”的距离。
琊看着他,看着那柄剑,眼里短暂浮出一种和刚刚完全不同的神色——像是在重新打量一个本不该走到这里的变量。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像是把这个结果归档进自己的某一页笔记里。
然后——他转身。
不是逃,也不是投降,只是非常自然地,离开了冬剑尖的正前方。
背对着烈焰。
冬被这一转弄得更急。
“你还没回答我。”他压住嗓子里的火,声音低而紧,“我让你带我——”
琊的脚步停了一下。
他没有完全回头,只是侧了侧脸,让半张脸和一只眼重新落回冬这边的光线里。
那只眼角的红色纹路在灯下像一条划过的刻痕。
“进去吧。”他说。
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穿过整座剧场。
“门已经开了。”
——
是先听见这句话,还是先看到那扇门有了变化,冬已经说不上来。
他回头看向舞台最深处。
那扇门,确实不一样了。
框架边缘长着牙状突起的“伤口”,一节一节地往后退,让出更多的内侧空间。框里的黑不再是“涂在布景上的黑漆”的质感,而是那种——灯光打进去就消失的黑。
像一大块被挖掉的现实。
门底下的地板缝隙也变宽了。
刚刚只是细线的暗色,现在变成清晰的裂口,里面有气流上下走动,带着一点潮湿的低温。低鸣不再是某个方向传来的单点噪音,而像是从那裂口里面,一呼一吸,均匀地吐出来。
观众席视角比他略高一点。
中段位置起码有一排人同时发出了“哇——”的惊叹声,有人拉着同伴的袖子狂摇:“你看你看后面那个!那个会动的门!”
更多人举起了手机对准门——但画面在屏幕上却莫名其妙地发虚:对焦点总是滑走,黑色区域被系统自动判成“曝光不足”,放大后只有一团涂抹开的噪点。
主持往前走了一步。
职业本能接管了他。
“诸位——”他把话筒举起,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压住的颤,“看来,我们今晚真正的主角,终于睁眼了。”
他向后伸手,夸张地指向那扇门:“门已经张开,接下来的选择——”
他稍微停顿了一拍,等观众的注意力再一次聚拢回来:
“——将由它亲自见证。”
观众席轰然一片。
“进门啊!”
“走啊走啊——”
“这是要打最终关了吧!”
有人笑着喊,有人真被代入得手心出汗。
冬只听见一些关键词,剩下的全当成了一片白噪音。
——
他朝门走去。
火焰在他肩甲和剑身上静静燃着,没有再长高,也没有往外炸,就像他身上新长出来的一层纹路,而不是特效。
舞台上的其他人,几乎是本能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巨星退到侧翼,藏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玫瑰静静贴在她胸前;枪手把枪扛上肩,嘴上想来一句插科打诨的台词,最终什么都没说;主持把话筒稍微放低一点,眼睛却牢牢盯着这一幕。
导演站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整个人缩在座椅阴影里,手里那本总台本翻到最后一页。
“——结局交由实时抉择。”
那行字被他汗湿的指腹蹭得有点花。
冬没有看他们。
他的视线从头到尾都落在门上——
以及,门前那一小团灰色的影子。
——
逻各斯已经蹲在那里了。
四爪踩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尾巴慢吞吞地左右摇着。
它抬头,看着冬一步一步走近。
冬停在门前一步的地方。
那一步,刚好踩在灯光和门影的交界处——再往前半步,就彻底进黑。
他低头看着那只猫。
逻各斯发出一声很短的“喵”。
听上去像什么都没说,又像把很多意思塞在了一起。
冬轻轻吸了一口气。
门那边的冷气顺着他的呼吸进入肺里,又被胸腔里的火焰烤得稍微暖了一点。
——
“魔将先生——”
一个声音从侧边传来。
琊还站在灯的边缘。
他没有靠近门,只是从刚才那一侧错身的位置稍微走前了一步,好让光重新罩住他的半边脸。
“哦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轻了半度,“冬先生。”
这一改,像在台上当众把“角色名”和“真名”拆开。
冬侧头看向他。
琊微微抬了抬手,像是在为接下来那句话预告一个“规则说明”的姿态。
“带柚子的方式只有一个——”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楚。
“就是她自己愿意出来。”
观众席里又是一阵起哄:“哇,这游戏好残酷。”“要自己走出梦境啊——”
那些声音很快被灯光压低。
“诸位也听见了——”他笑着举起话筒,“我们的烈焰魔将大人,接下来要完成的,不只是破门而入。”
“而是——”他故意拖长了一点尾音,“让对方,亲自从那边走回来。”
观众一部分被这句话戳中,开始鼓掌;另一部分观众则在座位上用力握拳,仿佛自己也被派去完成同样的任务。
——
冬没有回应。
他只是看了琊一眼。
那一眼里有很多东西:怒火、戒备、不信任,还有在这些混乱之下,被迫承认的一点事实——自己现在确实需要这条规则。
火焰顺着他的呼吸微微涨了一圈,又缓缓落下。
像是在逼自己冷静。
他转回头,对着那扇已经彻底张开的门。
——
冬抬脚。
那只脚迈过门框的内侧,踏进黑里。
火焰跟着一起消失在黑暗中——剑刃上的亮线在门框内缘留下一圈很短的余光,像有人用光在门槛上画了一道签名,很快就被吞掉。
逻各斯尾巴一甩,轻巧地跟了进去,灰色的猫影在门边一晃,也不见了。
门没有立刻关上。
只是在边缘轻微收紧了一下,牙状的突起往回缩了半寸,光带轻轻闪动。
观众席的掌声这才真正铺开来——像迟到半拍的浪潮,从前排涌到最后一排,又折回来,撞在舞台脚边。
主持反应最快,他把话筒举高,笑容重新挂回脸上:
“诸位——今晚的终幕,就到这里。”
“感谢大家,与我们一起——见证了这扇门睁开的时刻。”
巨星和枪手走到台前,在灯光的指引下排成一道不太整齐的线,和其他演员一起鞠了一躬。
灯桥上的灯一圈圈亮起来,把舞台从“演出”的光线换回更平缓的白光。玫瑰女巫放下那朵花,朝观众席略略屈身;枪手抬了抬枪,像是随意又像是行礼;碎眼吉姆原本站着的那一块空地,被光扫过去,又滑开。
导演在第一排站起身来。
他合上总台本,指尖在封面上停了一瞬,随手把它放到旁边座位上。
幕布缓缓落下。
厚重的红色天鹅绒自上而下遮住舞台上一切光线,门的轮廓在布后面只剩下一块隐约的突起,很快也被阴影吃掉。
——
观众席灯全亮起来。
人群沿着台阶往上、往外流,有人在楼梯口比划刚才那一剑,有人掏出票根拍照,有人把刚录的那段视频反复放给旁边的人看。
座椅缓慢立起,一排一排恢复成整齐的深色格子,纸屑和饮料瓶滚落到座椅底下。
有人回头多看了一眼舞台方向。
幕布已经合上了。
——
塔外的夜更深了一些。
剧院门口的霓虹牌忽明忽暗,风吹过空空的台阶,把刚刚散场的人声抹得很薄,只剩下一点还挂在空气里,像没来得及落下去的掌声。
塔身高高地站在夜里,窗格一格一格暗下去。
很深的地方,有一道看不见的缝,刚刚被人从那边推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