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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兔入笼 ...

  •   雨水冲刷着青石街道,将昨夜一场无声戏剧留下的最后痕迹——那点淡红的血污、凌乱的泥印、以及某种无形却沉重的绝望气息——都涤荡而去。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给湿漉漉的京城带来一种洗刷过的、却依旧透着沉闷的清新。

      公主府内,一切如常。

      丫鬟仆役们低眉顺眼,步履轻盈地穿梭于亭台楼阁之间,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洒扫庭除。廊下的画眉鸟依旧唱着婉转的歌,池中的锦鲤依旧悠闲地摆尾。仿佛昨夜那场发生在遥远巷弄深处的、关乎灵魂湮灭的收割,不过是午后一场无关紧要的梦境。

      竹院,彻底安静了。

      那处原本属于“苏姑娘”的厢房,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褥焕然一新,熏上了淡淡的、宁神的兰香。所有属于她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痕迹,都被彻底抹去,如同从未有人在此居住过。只有窗外几竿被江怀璧“不小心”踢弯的翠竹,依旧顽强地保持着歪斜的姿态,无声诉说着这里曾经历过的、不为人知的恐惧。

      沈青辞坐在自己院中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小的蝶穿海棠,随着秋千的起伏,宛如活了过来。她手里把玩着一颗鸽卵大小的红色宝石——正是那颗引得苏渺癫狂追逐、最终葬送一切的天瑙石。

      此刻的界心,在她白皙的指尖温顺地滚动着,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红光,再无半分昨夜的狂暴与混乱。那些属于消亡文明的疯狂执念和毁灭低语,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彻底驯服、隔绝,只余下精纯而磅礴的能量内核,如同最乖巧的宠物。

      “没劲。”沈青辞撇了撇嘴,随手将界心抛起,又接住,动作漫不经心,“还以为能多玩一会儿呢,结果这么快就坏掉了。”

      她说的“坏掉”,自然指的是苏渺。

      一个精心挑选的、带着“系统”印记的饵料,成功引动了界心的活性,甚至帮助它“消化”掉了那点试图窥探它的外来能量,最终使命完成,精神彻底崩溃,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流程标准,结果符合预期。

      但过程……似乎缺少了点新鲜感。

      “娘亲说,感情靠驯养。”她望着秋千架上方缠绕的紫藤花,喃喃自语,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那颗蕴含着恐怖能量的界心攥在掌心,红光从指缝间渗出,“可这只兔子,还没来得及‘驯’,就自己先吓破胆了。”

      她追求的,不仅仅是猎杀的快感,不仅仅是能量的收割。她渴望的,是更复杂的博弈,是心智的较量,是看着一个鲜活的、拥有自我意志的灵魂,如何在恐惧与希望、绝望与依赖的钢丝上跳舞,最终一步步,心甘情愿地,或者在不甘与挣扎中,被她彻底纳入掌控,成为她“藏品”中独一无二的一件。

      苏渺,显然没能达到这个标准。她更像是一件一次性的、效果尚可的消耗品。

      秋千慢慢停下。

      沈青辞跳下秋千,将界心随手塞进腰间的荷包里,仿佛那不是什么能引动一方风云的至宝,而只是一颗稍微漂亮点的石子。

      家里没有小白兔玩了,她便觉得这偌大的公主府,连带着整座京城,都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郡主,要出府逛逛吗?”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道,试图驱散主子脸上那点显而易见的索然。

      沈青辞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

      今日的京城街头,比往日似乎更要热闹几分。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尤其是通往皇城的主街两侧,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翘首以盼的人群中,多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个个面带红晕,眼含春水。

      沈青辞啃着糕点铺掌柜硬塞过来的新出炉的桂花糕,趴在茶楼二楼的栏杆上,晃悠着双腿,意兴阑珊地看着底下这喧闹的景象。她对这种集体性的狂热向来缺乏兴趣。

      “郡主,”丫鬟在一旁小声解释,“前几日金榜放榜,今天是新科进士跨马游街的日子呢。”

      “哦。”沈青辞懒懒地应了一声,目光随意地扫过底下那渐渐走近的、穿着大红袍、戴着金花乌纱帽的进士队伍。锣鼓喧天,丝竹悦耳,人群的欢呼和少女们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没劲。她想着,正准备收回目光,回府去逗弄那只蠢鹦鹉。

      然而,就在她的视线即将移开的刹那,她的目光,无意中捕捉到了马背上,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那人端坐于披红挂彩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与其他进士或志得意满、或激动忐忑的神情不同,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清冷得如同远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积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构成一张俊美得近乎不真实的脸庞。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他的容貌,而是那股仿佛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遗世独立的孤高气质。

      不像凡人。更像是不小心坠入凡尘的……谪仙。

      沈青辞准备离开的动作,顿住了。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总是盛着无辜与甜美的眸子里,倏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却锐利如鹰隼的光芒。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栏杆。

      有趣。

      这个人……不对劲。

      并非武功高强的那种不对劲,也非身怀异宝的那种不对劲。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更接近于……“规则”层面的异样感。

      她体内的血脉,那源自无数界心融合、象征着“创造与定义”权柄的微弱感应,在此刻,竟然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涟漪。

      仿佛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在无声地影响着、甚至……微微扭曲着周遭最基础的“规则”。

      是新的……“兔子”吗?

      不。感觉完全不同。

      苏渺那种,是带着“外来”标签的、试图窃取“果实”的小贼。而眼前这个人……他更像本身就是这方天地“规则”的一部分,只是……这部分规则,似乎出了点有趣的“偏差”,或者说,带着某种……更高层次的、冰冷而纯粹的“秩序”气息。

      马背上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这道来自上方的、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他微微仰起头,清冷的目光穿透喧嚣的人潮与飞扬的彩绸,精准地、毫无偏差地,与茶楼之上沈青辞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满街的喧嚣、鼎沸的人声、甚至天空流动的云彩,都在这一瞬间褪色、远去,沦为模糊的背景。

      沈青辞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腔里,传来一声心跳。

      不急,不响,却异常沉重。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某种同等级的存在,从悠长的梦境中,轻轻叩响了门扉。

      那人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漠,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扫过路边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子。随即,他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端坐马上,随着游街的队伍,缓缓前行,将无数倾慕与欢呼抛在身后。

      沈青辞却依旧保持着趴在栏杆上的姿势,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清冷如谪仙的背影,脸上那点百无聊赖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极度兴奋、浓浓兴味、以及势在必得的……狩猎光芒。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唇角。那笑容,不再纯真,不再无害,而是充满了属于深渊的、危险而迷人的魅力。

      “呵……”一声轻不可闻的笑,从她唇间逸出。

      她直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阴影处,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愉悦:

      “去。”

      暗处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能量波动,如同回应。

      沈青辞补充道,目光依旧追随着那道即将消失在街角的红色身影:

      “事无巨细,来报。”

      暗处的波动停顿了一瞬,似乎有些困惑。通常,郡主对于这种引起她兴趣的“目标”,指令要么是“抓回来”,要么是……“杀了”。

      这次,似乎不同。

      沈青辞仿佛猜到了暗卫的疑惑,她转过身,倚着栏杆,望着楼下依旧喧闹的人群,好心情地解释了一句,眼眸深处,仿佛有幽暗的漩涡在缓缓转动:

      “娘亲说,感情靠驯养。”

      她弯起唇,笑容灿烂,却无端令人脊背生寒:

      “这只……看起来不太一样。”

      “我要亲自驯养。”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笃定,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博弈的精彩图景:

      “让他,做我的驸马。”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转身下楼,鹅黄色的裙摆在楼梯转角划过一抹亮色,如同蝴蝶振翅,飞向新的、更具挑战的猎场。

      秋日阳光透过窗棂,照进空无一人的茶楼雅间,只有栏杆上,还残留着一点桂花糕的碎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深渊的、期待新游戏开始的冰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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