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继承......老爹。
轻飘飘四个字,却让她指尖微僵。
敛灵师!
这个词在乌引月心里沉甸甸地打了个转。
其实,她并非没有想过。
从小到大,她和乌凉都是在父亲乌邝近乎严苛的教导下长大的。
武术根基,秘术手印,辨识百煞......所有敛灵师需要掌握的技能,他们都一样不落。
可最终让她犹豫,乃至逃离的,除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
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内心深处那份对自己的审视与怀疑。
敛灵师,在她眼中,是一个需要承载太多重量的职业。
它关乎生死边界,需要最深的敬畏。
每一次执索,牵起的不仅是亡灵,更是生者的祈愿,死者的执念,未竟的遗憾与渴望圆满的寄托。
那是由无数“念力”交织成的,沉重而汹涌的暗流。
她,乌引月,真的已经做好准备,去承载这份力量,尽己之能,送那些彷徨的遗灵,归家吗?
凉月茶楼,开在云溪镇老街的转角处,木质招牌浸润出深褐纹理。
乌凉撩开靛蓝布帘走进凉月茶楼,两人穿过茶楼厅堂,走向后院,茶香混着后院桂香扑面而来。
小院方寸天地,一树金桂开得正酣。
碎金般的花瓣缀满枝桠,秋风过处便簌簌落下,在青石板上铺就满地花瓣。
芸梨斜倚竹编躺椅,蒲扇轻摇间,目光流连在泛黄书页上。
乌邝坐在她脚边的矮凳上,执艾草捶不紧不慢敲着腿,垂落肩头的长发青丝已有些许蘸染着霜雪。
“老爹!老妈!”
乌引月的呼唤声,惊破满院宁静。
芸梨指间的书卷滑落膝头,乌邝的捶子悬在半空。
两双眼睛望过来的刹那,日头正好移过屋檐,将三人笼在暖金色的光晕里。
“引月......”芸梨疾步上前,蒲扇落地也顾不得拾。
她捧着女儿的脸细细端详,指尖轻颤:“瘦了,定是忙着工作,又没好好吃饭!”
乌引月笑着偎进母亲肩头,发间沾了些许金桂:“每顿都吃两碗呢!”
乌邝立在桂树下,落花点缀他未束的长发间。
他轻咳一声,嗓音里压着情绪:“回来怎么不递个信?”
“想给您二位惊喜呀!”乌引月从母亲肩头抬起脸,眼波流转:“所以就只告诉了阿凉。”
“臭小子!”乌邝转身揪住儿子耳朵。
一米八几的青年顿时矮了半截,龇牙咧嘴地讨饶:“老妈!老姐!快救命!”
乌引月笑弯了腰,惊得枝头桂花又落下一阵香雪。
“没良心的!”乌凉揉着通红的耳朵瞪她:“我这是为谁受过?”
“哈哈哈就是想起小时候!”乌引月拭着眼角的笑泪:“你偷吃供果被爹追着满街乱跑......”
话音未落,满院忽然静了下来。
风穿过桂叶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乌引月肩头。
这些年聚少离多,这样寻常的团圆竟成了奢望。
“回来就好!”芸梨接过女儿的背包,柔声催促:“快去歇着,妈给你炖你最喜欢的藕汤。”
“我再添道鱼,今儿刚钓的,鲜着呢!”乌邝转身整理石桌上的茶具,瓷盏相碰声格外清脆。
乌凉忽然单膝点地,行了个夸张的骑士礼:“起驾吧,乌家最尊贵的公主殿下!”
斜晖将四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落满桂花的青石板上。
乌引月望着亲人被暖光勾勒的轮廓,经年漂泊的霜尘在这一刻化作眼底温热。
夜色如墨,桂香浮动。
小院里,那株老桂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
石桌被各色佳肴摆得满满当当。
芸梨特意做了乌引月最爱吃的腊排骨和酸菜鱼还有藕汤,饭菜香气与桂香在空气中缠绵。
一盏老式马灯挂在檐下,晕黄的光晕温柔地洒在一家四口身上,将每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一层暖意。
“来,让我们欢迎引月回家!”芸梨端起手中的陶瓷酒杯,眼角泛起细密的笑纹。
“叮!”
四个杯子轻轻相碰,清澈的酒液在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乌引月仰头饮尽,感受着温热的酒液从喉间一路暖到心底。
乌邝为她重新斟满酒杯,目光温和:“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他今日束起了常年披散的长发,几缕银丝在灯下格外显眼。
“我还在考虑。”乌引月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暂时没想好。”
“不急不急!”芸梨连忙给她碗里夹了个肥嫩的鸡腿:“你就安心在家待着,妈养你!”
乌凉在一旁笑嘻嘻地附和:“对,我也可以养你!”
“嘿!”乌邝佯装不悦地挑眉:“你们一个个的,敢情我养不了我闺女是吧?”
“老爹,你就别来这招了!”乌凉促狭地眨眼:“我们可都看透你了!”
乌邝作势要拍他,手落到肩上却只是轻轻一按。
他转向乌引月,神色认真起来:“老爹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我这身本事,终究是要传给你们姐弟俩的。”
他轻叹一声,目光掠过乌凉:“可你看他,一门心思都在折腾他的茶叶生意。”
“我那叫推广云溪镇的特产,帮茶农们致富!”乌凉立即反驳,眼底却带着笑意。
乌邝摇摇头,看向乌引月时眼神格外柔和:“老爹尊重你们的选择!要做就做自己喜欢的事,若是不喜欢,勉强也做不长久。”
晚风忽然静了一瞬,桂花停住了飘落。
乌引月缓缓放下酒杯,目光在家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父亲饱经风霜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上。
“老爹!”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我想成为一名敛灵师!”
听到这句话,乌邝执筷的手微微一顿,芸梨惊讶地掩住唇,连乌凉都怔住了。
“你说真的?”乌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用为了让老爹安心而勉强自己!你知道的,我从不强求...”
“我是认真的!”乌引月抬起头时眼中闪着坚定:“我从小就敬佩您!敬佩您能在阴阳之间的窄路上独行!我喜欢这个职业,想继承您的衣钵,一直走下去!”
乌邝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指尖微颤,素来沉稳的他,此刻眼中竟泛起水光。
“好!好!好!”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声音哽咽:“祖师爷在上,咱们敛灵师一派终于后继有人了!”
芸梨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笑着打圆场:“这是天大的喜事!先吃饭,其他的明天再说。”
马灯轻轻摇曳,将一家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晚风再次拂过,桂花又开始簌簌飘落。
晚饭后,乌引月陷在柔软的被窝里,望着窗外被晚风揉碎的月光,唇边还噙着晚饭时藕汤的余香。
“回家真好。”她轻声呢喃,满是轻松。
“咚!咚!”
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不疾不徐。
“进!”
她翻身坐起,乌黑长发在肩头流淌。
门轴轻转,乌凉端着白瓷果盘立在暖光里。
蜜色的芒果切得齐整,几粒青提点缀其间,还凝着细碎水珠。
“喏,老妈让送来的!”他将果盘放在雕花木几上,瓷底与木质相触,发出清脆的叩响。
乌引月盘腿坐直,很自然地仰起脸张开嘴。
乌凉摇头失笑,拿起银叉,小心叉起最大那块芒果递到她唇边,果肉清甜在舌尖化开,乌引月满足地眯起眼。
“真是我的好弟弟!”她鼓着腮帮含糊道,果汁险些从唇角溢出。
“呵!我是你哥!”
乌凉作势要捏她的脸,指尖却在触及肌肤时放轻力道,只轻轻拂开她鬓边的碎发。
“阿凉!”她忽然正色,咽下果肉:“你还记得十六岁那年,咱们搬家前...发生的那件事吗?”
银叉与瓷盘相触,发出细微清响。
乌凉转身整理果盘:“哪一件?”
“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她的声音沉下来:“他朝老爹开了枪,我......”
“原来是那件事呀!发生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呢?”乌凉打断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瓷盘边缘。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乌引月凝视着弟弟的眼睛:“我醒来后,他就不见了。”
乌凉走到床边坐下,床幔的流苏轻轻晃动。
“那人病得厉害,爹送他去医院了。”他的目光掠过窗外摇曳的树影:“后来咱们举家南迁,再没音讯。”
“这样啊...”乌引月托着腮,指尖轻点脸颊:“我总觉得,他和爹之间,藏着很深的渊源。”
乌凉忽然倾身揉了揉她的发顶,檀香混着青草的气息淡淡萦绕。
“别想这些了!明天是三年一度的游神节,带你去瞧热闹?”
“游神节!”她眼底倏然亮起碎光。
自从迁来云溪镇,她只匆匆瞥见过一次游神盛况。
那些神圣的队列,在缭绕的香烟中若隐若现,宛若神祇惊鸿一瞥。
“这次定要看个尽兴!”
晨光熹微,云溪镇尚笼罩在一层浅金色的薄雾里。
青石板路两侧的店铺纷纷提早开门,长街两侧的屋檐下已挤满了人,蒸腾的早点热气与焚香的青烟交织成朦胧的纱幔。
乌凉今日特意穿了件深青色的中式立领外套,衬得他身形修长,他小心地将乌引月护在身侧,避开举着手机直播的年轻人,两人穿过熙攘人群向前走去。
“这游神节每年都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他低头对乌引月说:“你看那些老人家,一早就来占位置了。”
街角处,几位银发老人正小心翼翼地将香案摆正,案上供奉着新鲜水果和传统糕点。
“所以这个游神节,其实就是咱们镇的民俗文化节?”乌引月仰头问起:“搬来这几年,我还是头回正经参加!”
乌引月裹着件米色针织开衫,今日她绾了简单的垂髻,鬓边别着一小枝金桂,随着转头动作洒落细碎香屑。
“算是吧。”乌凉低头看她,唇角扬起得意的弧度:“不过比一般的文化节讲究多了!上一次我险些被选作祭神人,可惜学校临时有事...”
他话音里带着惋惜。
“祭神人?”乌引月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