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霜凝》柚子小谢

4、醉语真言

　　皇贵妃薨逝后的几日，宫中明显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连送往静思苑的用度都透着一股敷衍，份例虽未明显短少，但那品质却肉眼可见地下降了不少。秦姑姑对此并未言语，只是眉宇间的郁色愈发浓重，时常对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出神，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什么。
　　她开始饮酒。并非酗酒无度，只是常在夜深人静时，独坐窗前，对着一壶薄酒，一坐便是许久。
　　这夜，月色尚明，菱角因白日里听闻一些宫人议论麟泉宫田贵妃似有协理六宫之意，心中烦闷，难以入眠。隐约间，听到隔壁传来低低的絮语声，夹杂着压抑的叹息。是秦姑姑。她似乎……又饮酒了。
　　菱角犹豫片刻，终究按捺不住心中那份日渐复杂的关切与探究，悄声下床，寻出白日里晒好的、预备明日泡茶的薄荷叶，沏了一盏温热的清茶，端在手中，走向秦姑姑的屋子。
　　窗扉未关严，泄出一线昏黄的灯光和更清晰的酒气。菱角原想叩门的手停在半空，她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絮语声，带着醉后的沙哑和一丝平日里绝不会显露的脆弱。
　　“……走了……都走了……”她喃喃着，声音里含着浓重的鼻音，“……你当年……何必非要赶我走……若我在……若我在她身边……总不至于……总不至于让她如今这般孤立无援……”
　　菱角心下一凛，脚步钉在原地。“她”自然指的是皇后。秦姑姑对皇后的牵挂，竟如此深沉。
　　“……说什么性情偏激……不宜近身侍奉……不过是怕我……怕我搅了你们钟家的安排……怕我带累了她……”秦姑姑的声音里带着苦涩的自嘲，以及难以释怀的怨，“可她快不快乐……她需不需要……你们谁真正在意过？……”
　　“……尹存棠……那个糊涂东西……”她的语气忽而转为一种冷峭的讥讽，“……被人拿捏住了心事……几句虚情假意的承诺……就晕头转向……真以为替人牵线搭桥……就能换得旧梦重温？……愚蠢！不过是枚棋子……用完了，自然就成了弃子……死得不明不白……还平白带累了旁人……”
　　菱角屏住呼吸，只觉得手中的茶盏渐渐变得滚烫。秦姑姑虽未明言，但话里话外，分明指向尹淑妃之死别有内情，甚至隐约牵扯到田贵妃！尹淑妃竟是被人利用后又被灭口的？那皇贵妃的死……难道也并非“悲痛过度”那么简单？
　　秦姑姑似乎又饮了一杯，呛咳了几声，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担忧：“……雪筠……现在就剩你一个人了……那起子小人……定然更加肆无忌惮……我……我却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低语渐渐变成了无意义的呢喃，最终归于沉寂，想来是醉意上涌，睡去了。
　　菱角站在窗外，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我滚烫的脸颊。方才听到的醉话，字字句句都沉甸甸地砸在心坎上，在我脑中掀起滔天巨浪。秦姑姑与皇贵妃之间，竟有如此深的旧怨，根源在于皇后的归属与照顾之权。而更惊人的是，尹淑妃的死，竟真的牵扯到宫廷阴谋。皇贵妃的薨逝，恐怕也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这平静表象下的暗涌，竟是如此凶险。田贵妃的手，似乎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狠。而病中的皇后，失去了皇贵妃这道屏障，又失去了秦姑姑这样的忠仆，她的处境，岌岌可危。
　　菱角默默退回自己的小屋，那盏已然凉透的薄荷茶被她放在桌上，一口未动。心潮起伏难平。原以为冷宫是与世隔绝的避风港，如今才明白，这里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地。通过秦姑姑这扇窗，她已然窥见了那权力中心狰狞的一角。
　　她不再是单纯的旁观者了。这些秘密，如同无形的丝线，已经悄然缠绕上她。未来的路，似乎在这一夜，变得清晰而又更加迷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