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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情愫 ...

  •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像是解开了整个校园的缰绳,初一年级的楼层瞬间爆发出欢呼和奔跑的脚步声。
      贺介源迅速收拾好书包,穿过喧闹的人群,小跑着来到初三教学楼楼下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这里是他每天下午的固定等待点,他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微微喘着气,望向二楼最靠边的那个窗口。
      他能听到楼上隐约传来老师拖堂的讲课声,还能想象出烁哥微微蹙眉认真记笔记的样子,有相识的初三学长学姐经过,看到他,会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小源,又在等陈烁啊?”
      贺介源有些腼腆地点点头,耳朵尖悄悄泛红,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这种被大家默认的等待,本身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终于,楼上传来了明显的骚动,贺介源立刻站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梯口,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陈烁单肩挎着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脸上带着一丝备考的疲惫,但当他目光扫到银杏树下那个翘首以盼的身影时,瞳孔里会泛起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色。
      他快步走过来,习惯性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刮了一下贺介源的鼻尖:“老师拖堂,今天不是让你先回去吗?又在这儿傻等。”
      贺介源先是睫毛垂下来,在脸颊投下小小的阴影,试图把涌上来的甜藏住,这条从教学楼到孤儿院的路,他们一起走了许多遍,身边这个人为它披上了一层流动的光泽,风景就永远新鲜。
      天色忽然就沉了脸,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便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雨幕“哗”的一声连成了片,瞬间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下雨了!”贺介源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陈烁身边靠了靠。
      陈烁一把拉起他的手,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温暖力道:“快跑!前面有个自行车棚!”
      这雨来的急,带着一股不由分说的蛮横。
      两人在厚重的雨幕中奔跑,陈烁始终紧紧攥着贺介源的手腕,把他护在自己身侧,用大半边身子替他挡去密集的雨水。
      终于冲进自行车棚时,两人都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点砸在棚顶的铁皮上,是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头发彻底湿透,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发梢、鼻尖、下巴,断断续续地滴落。
      逼仄的空间里堆着几辆废弃的自行车,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
      贺介源的校服湿透了,薄薄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体轮廓。
      陈烁的目光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喉结动了动,别开视线,把自己湿透的外套脱下来,用力拧干,不由分说地披在贺介源肩上。
      “穿着,总比没有好”,陈烁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你可别感冒了”。
      外套还带着陈烁的体温和一种清列的雨水气息,将贺介源整个人包裹住,他悄悄收紧外套,感觉冰冷的皮肤一点点回暖。
      就在这雨幕中央,反而催生出一种主动的、无需言说的亲近,世界被简化了,只剩下两人清晰的呼吸声,以及雨水敲打顶棚所演奏的单调却令人心安的鼓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悸动的沉默。
      “冷吗?”陈烁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
      贺介源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小声说:“有一点。”
      陈烁犹豫了一下,将贺介源轻轻拉近,伸出手,将贺介源的手腕拢进掌心,反复揉搓着他的手,陈烁感觉到贺介源身体的颤抖,又用手掌一遍遍摩挲他的后背和手臂。
      “一会就暖和了。”陈烁说道。
      “嗯。”贺介源感到脸颊在发烫,这种热度与内心的慌乱交织在一起,让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借着外套的遮掩,微微的靠在陈烁的身上。
      贺介源望着陈烁的侧脸,感到所有嘈杂都退的很远,像隔着毛玻璃传来的无关紧要的背景音,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奢侈的、近乎虔诚的愿望:就停在这里吧!
      “哎呦我草!你俩猫这儿呢!让我一顿好找!”
      两人同时一惊,贺介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缩回了勾着陈烁衣角的手,陈烁也下意识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指,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很快被惯常的平静掩盖。
      只见江舟怀里抱着个书包,大叫着跑到车棚下,浑身湿透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边甩着头发上的水一边骂骂咧咧:
      “这鬼天气!说下就下!还有李大妈,非得拖堂,拖她个锤子啊!害得老子差点成落汤鸡……哦,已经成了,呵呵。”
      陈烁没接他的话,只是问:“找我们?”
      江舟并没有等他一起放学的习惯,最多只是赶巧了,和他们一起回孤儿院。
      江舟忽然兴奋起来,一扫之前的愤慨:“那必须的,我去你的班级问了,说你刚走,这不赶紧追了过来,走,我请客,吃火锅去!他妈的,我早就想吃了!尤其是这天气,刚才的雨水有多冰冷,现在对温暖的渴望就有多具体,那团滚烫的蒸汽扑在脸上,比任何安慰都更直接!”
      陈烁疑惑道:“你哪来的钱?”
      都是孤儿院的兄弟,大家平日里都紧巴巴的,别说吃火锅了,买个笔记本都得精打细算。
      江舟得意地一扬下巴,兴奋道:“捡的!就中午放学那会儿,我亲眼看见徐超那狗杂种掉的,整整一百块!那家伙家里开厂子的,富得流油,天天横行霸道,活该!我这叫劫富济贫!济咱们仨的贫!”
      “徐超掉的?”
      “是啊!那孙子也有今天。妈的,这叫什么?天道好轮回!小源,今天想吃什么舟哥包了!”
      贺介源微微侧过头看向陈烁。
      “跟江舟不用客气,你想吃吗?”
      贺介源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江舟用力拍了拍湿漉漉的书包,“你看,小源也想吃!走起,一百块!够咱仨狠狠搓一顿了!这破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正好,前面新开了家自助火锅店,人均只要28,走!”
      说着,他就第一个冲出了车棚。
      陈烁把外套在空中“呼”地展开,瞬间在两人头顶撑起一片小小的、临时而坚固的屋檐,跟着江舟冲进雨幕里。
      雨水冰冷,但三个少年心里都烧着一团火。
      跑到半路,陈烁瞥见江舟那双张着嘴的破鞋在水坑里啪嗒啪嗒,忍不住喊了一句:“你能不能用这钱先买双鞋?”
      江舟头也不回,每个字都裹着湿润的水汽:“买啥买!这鞋跟了我三年,有感情了!吃进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三人像三只水鬼似的冲进火锅店,带着一身水汽和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江舟把那一百块拍在吧台买单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很快,红油锅底翻滚起来,热气驱散了寒意,一盘盘肉被三人端了上来,几乎摆满了不大的桌子。
      江舟一边涮着毛肚一边骂徐超平时怎么欺负人,现在这钱算是收点利息。
      这顿饭吃得大快朵颐,每个人的盘子都堆成风格迥异的小山,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满足,那是一场默契的、充满仪式感的战役。
      倒是老板不住的看向他们那桌,暗暗发急。
      这三个学生莫非是饿鬼投胎?
      “满足了,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火锅了!”江舟拍了拍肚皮,又喝下整整一杯酸梅汤才偃旗息鼓。
      三人跑回孤儿院时已经快八点了。
      “快!趁现在!”
      江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像做贼一样,猫着腰溜进那间属于他们的大宿舍。
      冰冷的湿衣服被迅速剥下,换上干爽的旧T恤和短裤。
      江舟换完衣服后就迫不及待地从那个湿漉漉的书包里抢救出用塑料袋精心包裹的《七龙珠》合集,虽然边角有些受潮,但无伤大雅。
      他的床上方正好是灯泡,他像献宝一样把漫画摊开在木板床上。
      三人是连接的通铺,陈烁和贺介源也挤了过去。
      “草,刺激,早就听说好看了,没想到这么来劲,悟空打飞他!”
      起初只有他们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江舟负责声情并茂地转播画面和台词。
      但漫画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
      屋内其余几个七八岁的小萝卜头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怯生生又好奇地张望,“想看就过来,别杵在那儿!”江舟大手一挥,这一声如同赦令,孩子们欢呼一声,呼啦啦全涌了过来,瞬间将床铺围得水泄不通。
      小小的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叽叽喳喳的童声。
      “舟哥!那个光头好厉害!”
      “烁哥,怪兽被打倒了吗?”
      “小源哥哥,我看不见……”
      “保持秩序!保持秩序!谁再吵就不给谁看!”
      江舟扯着嗓子大喊,眉头假装生气地拧在一起,脸上却满是得意。
      江舟夸张的解说...孩子们一惊一乍的欢呼...窗外淅淅沥沥还未停歇的雨声…
      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孤儿院这个简陋房间中纯粹的快乐。
      唯独房间角落的孙天放,眼神时不时落在这边,满是不屑。
      秋雨不住,孤儿院老旧的宿舍墙皮返潮,阴冷得像地窖,陈烁半夜被贺介源压抑的咳嗽声惊醒,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贺介源发烧了!
      他毕竟刚来没多久,身体还没有陈烁和江舟那么耐抗。
      贺介源蜷缩着,脸颊烧出病态的红晕,呼吸又急又浅,陈烁拧了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看他因难受而蹙紧的眉头,看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张着,看他每一次费力的喘息,都像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他的神经。
      贺介源额前几缕被虚汗浸湿的头发,黏在皮肤上,他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替他拨开,指尖触到的滚烫温度,让他从指关节一路颤到心里去。
      他没有去找院长,没有去找护工,他知道没有任何用处,甚至可能还会换来打骂,等到天亮,贺介源这烧怕是能要了他半条命,这小子本来身子骨就弱。
      陈烁猛地站起身,他视线扫过宿舍里其他几张床铺,最后定格在靠窗那张——孙天放。
      两人结梁子久了,互相看不顺眼,平时井水不犯河水。
      可陈烁知道,孙天放有机会进出院长办公室,那里有小药柜。
      陈烁几乎没有犹豫,他几步跨到孙天放床前,一把掀开那床厚实不少的棉被,孙天放被冷风激醒,骂了句脏话,看清是陈烁,火气更旺:“陈烁,你他妈找死?!”
      陈烁没理会他的叫嚣,弯腰逼近,手撑在床栏上,每个音节都以完全相同的振幅和频率平稳推进:“去院长那,拿退烧药和消炎药!现在!”
      孙天放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你求我?我为什么要帮你?”
      陈烁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在计划什么,出去谈谈?”说完,没理孙天放,径直走出宿舍。
      一阵红潮从孙天放的脖颈猛地窜上额头,整张脸涨得通红,猛地坐了起来。
      角落里,孙天放点上一根烟,犹豫了一下,把烟盒递给了陈烁,陈烁接过烟,点上,深吸了一口,道:“你那个计划行不通。”
      “我的计划?”孙天放冷笑道:“我有什么计划?”五指在口袋深处蜷成拳头,声音却压得平直。
      陈烁喷出一口烟气:“有意思吗?”
      孙天放指节蹭过鼻尖,喉结滚动半寸。
      “嗯?跟你说话呢!”
      陈烁嘴角向下抿成一条绷紧的弦,似是不悦。
      “所以呢?”孙天放猛吸一口烟。
      “所以一切得听我的!”
      “你想怎么做?!”
      “拿药去!”
      “去你妈的,我凭什么相信你?”
      孙天放的表情从恼怒变成了惊疑不定,每次对视都像被烫到般弹开,又在三秒后偷偷黏回原处。
      “你威胁我?”孙天放声音沉了下去。
      “对,就是威胁。”
      “你去拿药,我帮你。你不去,或者拿不来……”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孙天放整张脸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只留下一片僵冷的苍白。
      两人在昏暗的雨夜中对峙,空气紧绷得快要断裂。
      孙天放粗鲁地推开陈烁,愤然离去。
      陈烁面无表情:“药拿回来,再倒杯热水。”
      “你妈的!”
      陈烁回到贺介源床边,重新拧了毛巾给他擦脸,贺介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烁哥……吵到你了……”
      “没有,睡你的。”
      贺介源却又往他手边蹭了蹭,偶尔睁眼的瞬间,瞳孔蒙着水雾,倒映着灯光,却聚不住焦点,带着高烧烧出的茫然与委屈,望着陈烁:“别……别离开我……”
      陈烁的眼睛突然变得很重,视野像蒙了层毛玻璃,连灯光都晕开成刺目的光斑。
      他俯下身,在贺介源耳边用气声说:“我一直在,你快点好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孙天放回来了,肤色泛着青灰,阴沉得像外面的天气。
      他把一个皱巴巴的纸包扔到陈烁怀里,里面是几片退烧药和一小板消炎药,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给!”
      孙天放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陈烁没说话,小心地把贺介源扶起来,喂他吃药。
      贺介源很乖,就着他的手把药片吞下去,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这眼神让人心尖发颤。
      孙天放冷眼旁观,嗤笑一声,右颊挤出两道讥诮的笑纹,爬回自己的床铺,把被子蒙过头顶。
      帮助孙天放会有什么后果,他清楚,但他现在只要贺介源没事。
      后半夜,贺介源发起更厉害的高热,开始无意识地踢开被子,陈烁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替他重新盖好,指尖偶尔触到他颈侧跳动的脉搏,那过快的心跳节奏让他整夜不敢合眼。
      天快亮时,他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额头的温度也退了下去,天光刺破云层时,贺介源睁开眼,看见陈烁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的扇形阴影,那阴影轻轻一颤,落下两个字:“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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