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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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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九年 (343 年)十月十五日
十月中旬的风已带了初冬的寒意,碎玉殿的窗棂缝里钻进来的风,吹得案上的书页轻轻颤动。刘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翻得卷边的《诗经》—— 这是她从宫中看管图书老太监那里借来的,也是殿里为数不多能解闷的物件。她看得很轻,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心里却始终提着一根弦,不敢有半分松懈。入宫快两个月,她早已摸清羯宫的规矩:越是平静,越可能藏着突如其来的祸事。
“婕妤娘子,该添炭火了。” 宫女秋玉端着一个小小的炭盆走进来,轻声说道。
秋玉是自己刚入宫时候,分配到碎玉殿的那个小宫女,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说话时总有些怯生生的,却比其他宫里的人让人亲近的多。她把炭盆放在案下,又给刘霖续了杯温水,“外面风大,您别总靠窗坐着,仔细着凉。”
刘霖点点头,刚想合上书本,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宫女的唱喏:“刘夫人驾到 ——”
她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刘夫人是石虎的宠妃,匈奴族出身,曾是前赵的安定公主,前赵亡国后被石虎纳为妾,如今石虎篡位称天王,她便被封为夫人,还生了皇子石世,在后宫的位份仅次于皇后,平日里最是骄横,尤其看不起汉人妃嫔,之前已有好几位汉人低位妃嫔因不小心得罪她,或被打入冷宫,或直接没了踪影。
“快,扶我出去接驾。” 刘霖连忙起身,秋玉也慌了,赶紧扶着她往殿外走。刚走到殿门口,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身着朱红宫装的妇人站在廊下 —— 正是刘夫人。她头戴金步摇,耳坠明珠,腰间系着绣满凤凰的玉带,身后跟着七八名侍从宫女,个个衣着光鲜,与碎玉殿的简陋格格不入。
刘霖不敢怠慢,连忙按照后宫礼仪,双膝跪地,额头贴地,恭敬地说道:“贱妾刘氏,恭迎夫人圣驾,夫人万福金安。” 秋玉也跟着跪在旁边,头埋得低低的。
刘夫人却没让她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她的全身,语气里满是轻蔑:“起来吧。本宫路过碎玉殿,倒想问问你 —— 听说陛下近日有来你这儿,你一个汉人贱婢,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只凭一张脸便得陛下恩宠?”
刘霖慢慢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双手放在腹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贱妾不敢,全凭陛下圣心恩宠,贱妾从未敢有半分僭越之心。” 她知道,此刻多说一句都是错,只能把姿态放得极低,尽量不让刘夫人抓住把柄。
“哦?圣心恩宠?” 刘夫人冷笑一声,眼神里的不屑更甚,她转头对身后的宫女下令,“去,搜搜她的殿!本宫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藏了什么狐媚玩意儿,才勾得陛下来!”
两名宫女立刻应声上前,推开殿门,毫不客气地翻找起来。她们把案上的书本扔在地上,打开刘霖的衣箱,把里面仅有的几件旧衣和宫装翻得乱七八糟,连床榻里铺的褥子都扒了出来,甚至连秋玉刚端进来的炭盆都踢到了一边,炭火洒在地上,烫得秋玉忍不住 “呀” 了一声。
刘霖站在原地,看着殿内被翻得狼藉的景象,心里一阵发紧,却不敢上前阻拦。她殿里本就没什么东西,除了借来的几本书、几件换洗衣物,还有王二哥给的那块粟米饼,她舍不得吃,一直藏在衣箱最底层留作念想,根本没有所谓的 “狐媚玩意儿”。可她怕的不是搜出东西,而是刘夫人找不到把柄后,会更加恼怒,找别的由头刁难她。
果然,两名宫女搜了半天,空手走出来,对着刘夫人躬身道:“回夫人,殿里只有些书本和旧衣,没别的东西。”
刘夫人的脸色沉了沉,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走到刘霖面前,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抬起刘霖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 她的指甲尖尖的,掐得刘霖的下巴生疼。“倒是个干净的美人?” 刘夫人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怀疑,“可本宫偏不信,陛下会平白无故宠一个汉人贱婢。”
刘霖忍着下巴的疼痛,依旧保持着谦卑的姿态:“贱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夫人责罚。”
刘夫人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始终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慌乱,终于松开了手,却依旧不甘心地说道:“罢了,这次就饶了你。但本宫有句话要告诉你 —— 今后本宫路过碎玉殿,你需在殿外跪拜迎接,不准有误!若是敢偷懒,或是让本宫看到你有半分不敬,本宫定不饶你!”
“贱妾谨记,谢夫人恩典。” 刘霖连忙再次跪地,恭恭敬敬地应下。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刘夫人虽然刁难,却没有真的对她下狠手,若是此刻反驳,只会招来更大的祸事。
刘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轻蔑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霖和秋玉,才转身带着侍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直到她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刘霖才敢慢慢站起身,只觉得膝盖又酸又疼,下巴上还留着淡淡的红痕。
“刘夫人太过分了!” 秋玉扶着刘霖,忍不住愤愤不平地说道,“她明明就是故意找茬,搜不到东西还立规矩,凭什么让您每次都跪迎她?咱们虽是汉人,也不能这么受欺负啊!”
刘霖摇了摇头,走到殿内,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本,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声音平静地说道:“别多言。在这后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转头看向秋玉,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也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清醒,“你还不懂这里的规矩额么 —— 刘夫人是宠妃,还有皇子,咱们惹不起。若是跟她争执,哪怕是占理,最后吃亏的也只会是咱们,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
秋玉愣了愣,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她看着刘霖默默地整理着被翻乱的衣箱,看着她把洒在地上的炭火一点点捡回炭盆,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只有一种淡淡的隐忍,突然明白了这位看似柔弱的婕妤娘子,是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活下来的。
刘霖整理完殿内,又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风更紧了,吹得廊下的灯笼晃来晃去,光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这后宫里变幻莫测的命运。她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玉佩温润依旧,贴着心口,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知道,刘夫人的刁难不会只有这一次,今后在后宫里,还会遇到更多的麻烦和危险。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隐忍,继续谨慎,像一株在石缝里生长的野草,默默积蓄力量,等待一个能逃离这座牢笼的机会。
“秋玉,” 刘霖转身对站在一旁的秋玉说道,“把那本《诗经》捡起来吧,小心些,别弄坏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冲动,记住,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秋玉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本,小心翼翼地递给刘霖。殿外的风还在吹,可殿内的气氛却渐渐平静下来。刘霖捧着书本,重新坐回软榻上,指尖划过纸页上的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心里默默念着:阿娘,大父,我会好好活着,一定会等到回家的那一天。
在这等级森严、危机四伏的皇宫,隐忍不是懦弱,而是她对抗命运的唯一武器。她知道,只有忍过这一次次的刁难,才能在绝境中找到生机,才能有机会实现那藏在心底的、回家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