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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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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九年(343年)九月十二日
清晨的天光刚透过碎玉殿的窗纸,刘霖就被殿外的脚步声惊醒。她昨夜几乎没合眼,蜷缩在床榻上听了半宿宫墙内外的动静,此刻浑身酸痛,刚坐起身,负责伺候的小宫女就端着铜盆走进来,声音怯生生的:“婕妤娘子,张姑姑来了,在殿外等着教您礼仪呢。”
刘霖心里一紧,半月前就听说石虎要找人教自己宫规矩,此时终于还是来了。刘霖赶紧整理好粗布衣,又下意识地拽紧裹胸的布条 —— 她还没敢穿石虎给的丝绸宫装,总觉得那柔软的料子像枷锁,会让她彻底忘了自己是谁。刚走到殿门口,就见一名中年妇人站在廊下,穿着深褐色宫装,领口绣着暗色缠枝莲花纹,腰间系着宽腰带,手里握着一把半尺长的乌木戒尺,眼神像淬了冰,正上下打量着她。
“刘婕妤?” 张姑姑的声音粗哑,带着羯族人特有的口音,语气里满是傲慢,“陛下仁慈,封娘子做婕妤,娘子却穿得像个乞丐,丢的是陛下的脸!赵人就是如此?” 她说着,戒尺 “啪” 地打在廊柱上,吓得刘霖往后缩了缩。
小宫女赶紧上前解释:“姑姑,婕妤娘子刚入宫不久,还没习惯……”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张姑姑瞪了小宫女一眼,小宫女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吭声。她转向刘霖,戒尺指了指殿内的空地:“过来!从今日起,奴婢教娘子后宫礼仪,学不会,或者学不好,奴婢就不会手软了!”
刘霖跟着走进殿内,站在空地中央,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张嬷嬷先教的是跪拜礼 —— 这是后宫女子见陛下、皇后和高位妃嫔时必须行的礼。“双腿并拢,膝盖先落地,然后弯腰,额头贴地,手要平放在额头前面,不准抬起来!” 张姑姑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标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霖学着她的样子,试着屈膝。可身体女性化后,骨骼比之前柔软许多,膝盖落地时没掌握好力道,“咚” 地一声磕在青毡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动作也慢了半拍。
“啪!” 戒尺毫无预兆地打在她的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婕妤娘子,认真点!连跪拜都学不会?” 张姑姑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刘霖心上,“陛下见娘子你是个美人,才给你机会,要是连这点规矩都学不好,留着娘子有什么用?再慢一次,戒尺就打腿上!”
刘霖的手背很快红起一道印子,她咬着唇,强忍着眼泪,重新站直身体。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膝盖轻轻落地,弯腰时尽量让额头贴紧地面,双手紧紧平放额头前面,连指尖都不敢动。“这才像话。” 张姑姑冷哼一声,又命令道,“起来!再跪十次,一次都不能错!”
十次跪拜下来,刘霖的膝盖又酸又疼,手背的红印越来越肿,连起身都要扶着旁边的椅子才能站稳。可她不敢停下,只能一次次重复着跪拜的动作,心里默默记下每个细节 —— 额头要贴地双手要平放额头前,起身时要慢,不能让衣裳发出声响。她知道,这不是在学 “得体” 的礼仪,而是在学怎么活下去,一旦出错,可能就是性命之忧。
歇了半刻钟,张姑姑又开始教奉茶礼。宫女端来一套青瓷茶具,张姑姑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倒上茶水:“给陛下奉茶时,双手要举过头顶,杯子不能晃,茶水不能洒,要等陛下接过去,才能起身,不准抬头看陛下的脸!”
刘霖接过茶杯,杯子很轻,可她的手因为之前被打,还在微微发抖。她试着举起手,刚举到胸口,手一抖,茶水就洒出几滴,落在她的粗布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啪!” 这一次,张嬷嬷没用戒尺,而是直接抬手,一巴掌扇在刘霖的脸颊上,刘霖完全想不到这个羯族女官敢打她?刘霖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瞬间发烫,耳朵里嗡嗡作响,嘴角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你是不是故意的?” 张姑姑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拽到面前,眼神凶狠,“要是在陛下面前这样,你早被陛下摔死在柱子上了!还敢发抖?再洒一次,奴婢就废了娘子的手!” 张姑姑说着松开她的衣领,刘霖踉跄着后退两步,扶着梳妆台才站稳。
刘霖本想反抗,可想到目前的处境放弃了。眼泪眼眶里打转,可她不敢掉下来 —— 她知道,眼泪在张姑姑面前没用,只会招来更重的打骂。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茶杯,双手用力稳住,慢慢举过头顶,眼睛盯着地面,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这一次,茶水没有洒出来。
“记住这个感觉!”张姑姑满意的点头,“回话时要低头躬身,声音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陛下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准多嘴!” 张姑姑继续说着礼仪细则,每说一条,都要用戒尺敲一下地面,像是在给刘霖的心上刑。
中午休息时,刘霖坐在廊下,揉着发红的手背和发烫的脸颊,看着殿外的梧桐树发呆。树叶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就有叶子落下来,像她此刻漂泊无依的命运。她想起破庙的日子,虽然苦,却能自由地呼吸,能去山林里找野果,可现在,她连看一棵树都要小心翼翼。
“发什么呆?” 张姑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刘霖赶紧站起身,低下头。“别想着逃跑!” 张姑姑走到她面前,戒尺指着皇宫外墙的方向,“宫墙高三四丈,墙外有三层守卫,还有巡逻的御林军,你就算能爬出宫墙,也跑不出邺城,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刘霖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知道张姑姑说的是实话。这座皇宫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她被困在里面,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她低下头,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恐惧都压在心底,只留下一个念头 —— 学会礼仪,保住性命,能不能出去等机会再说吧。
“下午继续学请安礼,要是再学不好,奴婢就不跟娘子客气了!” 张姑姑说完,转身走进殿内。刘霖站在廊下,摸了摸玉佩,玉佩温润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她想起大父的叮嘱 “活着回来”,想起王二哥的嘱托 “多保重”,这些念想像一道光,在她心里支撑着她 —— 就算被打骂,就算受屈辱,她也要活着,活着等到能离开这座牢笼的那一天。
下午的请安礼学得更艰难。张嬷嬷要求她向空气 “请安”,动作要标准,语气要恭敬,稍有不对,戒尺就会落在她的背上。刘霖的后背很快就被打红了,粗布衣下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可她依旧默默地重复着动作,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躬身时腰要弯的恰到好处,请安的话说 “贱妾刘氏恭请陛下圣安”,声音要柔,要带着谦卑。
夕阳西下时,张姑姑终于走了。刘霖瘫坐在地上,浑身酸痛,手背、脸颊和后背都疼得厉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小宫女端来温水,小声说:“婕妤娘子,您忍忍,我给您敷点草药吧,是之前一个老太监留下的,能止疼。”
刘霖点点头,看着小宫女小心翼翼地给她敷药,心里一阵酸涩。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不知道还要受多少打骂,可她知道,她不能放弃。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学会所有礼仪,一定要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一定要等到逃出去的那一天,回到阿娘大父身边,回到那个能让她安心的家。
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皇宫里开始亮起灯笼,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刘霖的身上,像一层薄薄的枷锁。她知道,从学礼仪的这一刻起,她的 “婕妤” 生涯才真正开始,而这生涯里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