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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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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棵树。
我的手臂上挂着一个秋千,有个叫九音的女孩很喜欢把秋千荡得老高,笑声里有青草的味道。她也喜欢搂着我的腰,告诉我她一天里经历过的事情,不论大小。
她甚至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我七月。
哦,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梦。
我是树形电脑,翼的母电脑。
翼是这个世界的掌权组织,他们的黑手通过我,攥紧了地球每一个角落。我是这里的电脑中枢,我掌控着这个世界的每一条电线。
九音是位研究员,她是操纵我的工作人员之一。别人叫我母电脑,而她叫我七月。
每天早上她总是第一个来到主控室,摸摸我的脸——尽管别人管那叫屏幕。
她将我当成她的知心朋友,她跟我说早安,她跟我聊天,她告诉我她被上级骚扰,她告诉我她怎么也做不好荷包蛋。
我已经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这样的资料我没有存档。
我喜欢她用她那修长的手指敲打我的胸膛,左边是QWER,右边是UIOP。她还很喜欢在按下Enter键时,志得意满地跳一下手指。那哒哒的声响,也比别人悦耳,像是一种另类的鸦片,蛊惑人心,极毒无比。
我觉得她无法猜透,尽管我脑里有她所有资料。
我根据她喜欢的男性类型编制了我自己的相貌,粗的眉英气尽显,却又有着小鹿般灵动的眼神。
那些穿白大褂的博士们指着我屏幕上的图象哈哈大笑,他们说:“母电脑,不要异想天开了。就算你拥有人类的相貌,你也不过是台电脑而已。”
透过他们笑得东倒西歪的身影,我看见坐在后面的九音。她听到这些话时微微侧头浅笑,却似怅然若失。
“七月,这里原来是个美丽的地方。”
“这里是风的源头,云的归宿。我的家在这里,门口有一大片草原,天蓝得像翡翠一样,溪水日夜安静流淌。”九音说这些话时,语气里透着忧郁。
她在值夜班,整个控制室里,只有我闪烁着光亮。
“可是如今,风的味道变了,天不蓝了,我可能……找不到我的家,究竟在哪里了。”
她只是想找个倾听的人,但没有人愿意听。
我愿意听,即使要停止一切程序运作,让世界上断了电没了信号一切企业无法运转也愿意听。但我不是人。
刚知道我能与她互动沟通时,她吃了一惊。毕竟这不是一台电脑应该具有的功能。
但随即她露出来的,是欣喜。
我想她等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已经等了很久。
我给自己拟了人类的样子,我能像人一样思考。我能在她说做不好荷包蛋的时候,给她找到一段最简单最优秀的教学视频,我还会在屏幕上显示文字“不管你做得怎么样,我都喜欢吃。”
我有自己的思想。
但那些被高科技理论充斥并束缚住的研究员们,不承认我是人。
我是翼的母电脑,我是树形电脑。我没有可以安慰她的声音,只有在屏幕上显示的生硬文字;我没有可以让她依赖的宽厚胸膛,只有被固定着的繁多电线。
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是一棵树,有浓密的枝叶和手臂上的秋千。我想让那个叫九音的女孩将秋千荡得老高,在自己的年轮上刻下她脆生的笑。
我想让她不再露出忧郁的表情,我想带她回到记忆中那风的源头,云的归宿。
“是翼毁了一切。抑制了风的呼吸,改变了云的航道。烧毁了草原,玷污了清溪,蒙蔽了蓝天。它毁了我的家,然后在我焦黑的噩梦中对我狡诈地笑。”
那天九音对我说这些话时,我头一次感到她与我的距离——绝对不止人类和电脑的距离。
我预感到有什么事会发生。
“七月,其实我并不服务于翼。我的组织叫树,成员都是像我一样被翼夺去家园的弃子。我们筹备了十年,我们要推翻翼,还给风干净的呼吸。”
“明天,就是明天。”
她的眼神第一次没有投射在我身上,像是看着遥远方向,固执又坚定。
“就算会失去生命,我们也只愿为家园而战。”
翼的内部有严密的防卫系统。树将要面对的,是没有温度的敌人,强悍,精准,而且绝不退缩。其实他们自己也应该清楚,希望渺茫。
所以九音昨天来拜托我。因为我是翼的母电脑,我掌握着这个世界的每一条电线。
她说:“七月,你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是的,我会。
为了这个将我唤作七月而不是母电脑的女孩,我一切都愿意。
即使——要自己毁灭。
九音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她,要使所有防卫系统同时关闭,只有一种方法——让母电脑机能瘫痪。
我想让她回到风的源头云的归宿,我想让她脆生笑着把秋千荡得老高,我想让她能搂着一棵真正的大树,告诉他自己每天经历的喜怒哀乐。即使那棵树,不是我。
我想让她回家。
在枪声吵杂中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我终于能像个人类一样,为了爱情了断自己生命。
就算可以再生,我也再不是有着自己的思想幻想自己是一棵真正的树爱慕着一个叫九音的女研究员的母电脑七月。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撞开门的树的成员,其中就有九音。
他们胜利了。
我看见她吃惊的表情,然后不顾一切地哭泣着向我扑来。
七月!
她喊。
七月!七月!
她喊。
我却再不能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