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又过年啦 ...

  •   到底狠不下心分手,日子又恢复了从前,到了年关。岁末的寒风在窗外打着旋儿,灯火通明的城市被辞旧迎新的喧闹包裹着。张婵被梁竹半劝半哄地带到了他家——一个此刻正被鼎沸人声和浓郁年味儿填满的别墅里。天南地北的亲人难得聚得这么齐整。梁竹坚持要张婵以女朋友的身份,融入这场家庭聚会。人还没到齐时,张婵跟梁竹陪着梁竹姥姥,一左一右,这个爱捡垃圾的老太太,今晚很是富态慈祥。姥姥戴着眼镜,正拿着梁竹小时候的照片:“你看这他百天的时候,”张婵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孩儿,嘴微张,好想亲一口,笑着看玩手机的梁竹说道:“我们家哥哥小时候这么可爱呢!”梁竹姥姥想了想:“这么可爱的孩子,小时候像个小皮球,全家人都没时间送他去上学,老二推老三,老三推老四,他姥爷打了好几顿,两个小的,才轮着送!”张婵跟着笑了下:“就跟三个和尚没水吃,我们家哥哥没人管?”姥姥又说起:“就这么大的时候,小孩子高烧成了肺炎,我让他小叔抱着他去医院,这医生好一顿折腾,才把孩子抢回来!”话里没有父母的影子,不知道他那个小叔今天有没有来?张婵看看梁竹,头都没抬。那么小的孩子,发烧到肺炎,这是疏忽到什么份儿了?怪不得他总说自己是“父母双全的孤儿”,但骨子里还是很传统。
      厨房里几个女性长辈在做拿手菜,张婵过去看见这宽敞的厨房,里面的人看着她,张婵笑着说道:“我来帮帮你们吧!”李臻说:“还是个孩子,就做孩子该做的事,等结了婚,有你忙不完的!”李佳:“来,带我儿子,去放烟花吧!”张婵带着孩子去院里放烟花,隔壁院里大狗,一直在吼。梁竹出来给她俩拍几张照片,张婵抱着他亲了亲,仿佛在亲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梁竹又回去玩手机了,这热闹好似与他无关?又何必来呢?

      暖融融的客厅里,空气里一股年夜饭的香味,混合着新茶的清气、果盘里柑橘的芬芳,还有窗外偶尔钻进来的、遥远的鞭炮火药味。巨大的圆桌被丰盛的年菜占满,年年必得有鱼,清蒸海鲜拼盘,一口一个小动物,成了稀松平常的事!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人影,也模糊了窗玻璃上倒映着的“福”字窗花。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精神矍铄,脸上沟壑里都盛满了笑意。她一手拉着张婵,絮絮叨叨:“他一起长大的小妹儿们,现在跑外边,过年也不回来,小时候孩子多,总照应不过来,现在长大了,就他在身边!”

      梁竹父亲带着大舅夫妻,跟李春山从麻将桌上下来,看着梁竹坐在主位说道:“怎么今年开始,你当家了?”梁竹:“我哪儿敢啊?”从椅子上起来,给他爹让位。梁父说:“都落座吧!”
      老太太看着一家子,高兴啊,兴致上来,她竟清清嗓子,亮开嗓门唱起了不知名的老调子,声音洪亮得盖过了电视里春晚的背景音,引得满堂喝彩。

      梁竹的大舅,开律所的大律师,是93学社成员,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开了闸。他挥着筷子,声音不高,说着什么官员就该按家乡地域去治理,那才有根基、有感情……话没落地,就被梁竹父亲截住了话头:“打住打住!老哥,你这观念和情绪,自个儿留着品,可别往年轻人脑子里灌。未来是他们的,路得他们自己走!”大舅一愣,随即哈哈一笑,不谈政治,话题轻巧一转,便溜到了年轻时的峥嵘岁月。

      “吹拉弹唱李建华!吃苦耐劳王秋霞!”大舅指着自己和大舅母,语气里带着追忆的自豪,“那时候,是真苦啊!你大舅母,”他看向身边的妻子,“我当年闷头考证,家里穷得叮当响,全靠她在外面打工撑着。”他环视着宽敞明亮的屋子,满桌的佳肴,感慨起来。李佳笑着说:“好在值得,大舅母如今在家,画个画儿,养养花儿,别提多幸福了!”被点到的大舅母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却佯装潇洒地“啪”一声点了根细长的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底的温情。她端起酒杯,隔着朦胧的烟雾,与大舅轻轻一碰,杯沿相触的脆响里,是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无声默契。

      梁竹妈妈接过话茬,笑着说起住在哥嫂家的趣事,说到:“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指姥姥)和小妹(李佳)还有我都住哥家里时,结果就看见大哥(大舅)都多大岁数了,嫂子就那么躺在他腿上,他一根根地给人家数白头发!那个黏糊劲儿……”她夸张地咂着嘴,眼里却全是笑意,“真是先苦后甘,甜死人不用偿命,是吧?”

      说到这里,梁竹妈妈语调温软下来,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讲起当年独自带着幼小的梁竹,风里来雨里去地做小生意,进货卖衣服。“有一回,深更半夜去接货,那长途大巴挤得人乌泱泱,我好不容易才抱着他挤上去。刚喘口气,就看见车底下一群人抢着买什么东西。我心说,别是什么紧俏货错过了,脑子一热,就把梁竹往座位上一按:‘儿啊,你给妈占好座,妈下去看看就回!’” 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人插嘴:“哎呀,你可真虎!那会儿拍花子的,多吓人,孩子转眼就能让人拍晕了抱走!”梁竹妈妈也不急,摆摆手:“你听我说完,我挤下去,还没等看清卖的啥呢,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我家这小祖宗自己跳下车,扯着我衣角,仰着小脸,特认真地说:“妈妈,你这样会把我弄丢的。”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发哽,目光温柔地落在身旁已长成挺拔青年的儿子脸上,“那一瞬间啊,我这心呐……什么货丢了,没座了,算个啥?跟怀里这个肉疙瘩比起来,天塌了,又关我什么事?”

      张婵听着梁竹妈妈平静讲述那些风霜艰辛,看着这位如今优雅从容的女性,心头泛起酸涩的暖意,真的太令人动容了。梁竹爸爸默默端起酒杯,郑重地敬向妻子,眼里是深沉的歉疚和感激:“孩他娘,对不住你啊!那时候,我还在海边跟人抢地盘,打生打死,家里全撂给你了……” 张婵不合时宜的说:“李总,我敬您!”李臻看着张婵笑:“还没结婚,先叫阿姨啊,傻姑娘,咱这是家庭聚会,怎么叫起李总了,这酒我可不喝。”手里端着酒杯没打算喝,抬眸等着她改口。一桌人看着张婵,梁竹看她懵了,气氛凝固,说道:“妈,我女朋友容易害羞,第一次一起吃饭,说错了什么,都是我没提醒到位,您二位包含一下,我喝两杯!”一手抓着张婵的手,重新敬酒。梁竹妈妈看着儿子体贴的样子,看看老梁。老梁拍一拍儿子的肩膀,痛快喝了一杯!

      老梁接着带着几分自嘲,“年轻时候,光知道好勇斗狠,拉帮结派,没个正形。家里天天乌烟瘴气打麻将,这孩子就在麻将桌底下玩游戏机长大的……”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现在想想,是真后悔。还好这孩子自己争气,没长歪,比我这爹强。儿子,爸对不住你。”他举起杯,和梁竹碰了一下,那清脆的响声里,是迟来的歉意和梁竹心里并不领情,却为着场面,一口闷了。他又看向张婵,笑容真挚,“来来来,小婵,以后你们俩,互相照顾,好好的!”张婵捧着酒杯,跟梁竹父亲,一起又喝了一杯。梁竹母亲心里对这个姑娘多看了两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满,很快又换了脸色,跟大家热闹。

      气氛被这温情的插曲烘得更暖。一直含笑听着的小姨夫李春山,此刻也打开了话匣子。他和李佳是同学,他带着得意的神情说:“年轻那会儿,我就看你小姨好看,心里头就想,这要是我媳妇儿多好!可咱脸皮薄啊,抹不开面儿去追。谁成想,你小姨,不知道哪根筋错了,倒追我了,我心里那个美……”他还没说完,李佳打了李春山一下:“还不都怪你,天天跟屁股后边,我接送梁竹上下学,他以为变态呢!”梁竹就笑嘻嘻地抢答:“我跟我妈说,老看见小姨身后有个人跟着,像变态!”小姨夫指着梁竹大笑:“是你小子啊,那姨夫得谢谢你。”梁竹妈妈也笑着插话:“你说你也是,喜欢就大大方方送回家呗,非整得跟尾随似的!要不是你年轻时腼腆又帅气,我们这一大家子能轻易放过你?”

      满屋子哄堂大笑,空气里弥漫着快活的因子。张婵看着满桌先苦后甜的前辈,令人敬佩的女性,有了刚才的教训,提前确认好舅妈怎么称呼,佳姐到哪儿都是姐,挨个敬了一杯!看多了乱七八糟的酒桌文化,自己体验还是不一样,即使这温馨的家宴,也要搞清身份,说着合适的话,这是基本礼貌。夜色渐深,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像为屋内的欢乐打着节拍。梁竹大舅显然喝到了兴头上,他推开椅子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浑厚的男中音便流淌出来,唱起了一首悠远深情的《鸿雁》。歌声一起,李佳便坐不住了,她拉起还有些羞涩的张婵:“来小婵,你跟我腼腆什么?”两人随着旋律黄油。张婵拉着李佳晃到阳台时,心里升起狐疑“怎么了?”当张婵问起梁竹小叔为何没来时,夜色里,李佳的脸色几经变幻,“从哪儿听到梁竹他小叔这么个人的?”张婵目瞪口呆:“姥姥那会儿说的。”李佳最终叹了口气,

      “小婵,以后得随小竹叫我小姨了,”她轻声纠正,语气不算严肃“叫佳姐,可就乱辈分了。”张婵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嘿嘿笑了。

      李佳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浸满了回忆的重量:“这么多年,老太太天天盼着儿子。你和小竹既然走到了见家长这一步,我也不瞒你了。”她眼神里浮起一层薄雾,是化不开的伤心与遗憾。

      “那时我还是个高中生,我小哥——就是梁竹他小叔,早就不上学了,每天负责接小竹放学,送去我姐的服装店。有一天,就那么不巧,店里遇上了闹事的。我哥那个脾气,哪忍得了?热血一上头,就叫了人来……场面失控了,对方有人失了手,我们这边也有人失了手,闹出了人命。”

      她顿了顿,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喧嚣。“我哥那时刚考下律师证,还没什么经验,从大连急匆匆赶回来。我姐二话不说,把经营了好几年的服装店盘掉凑钱,我姐夫也借遍了亲戚朋友,一心想把我小哥捞出来。可对方请的律师,经验老道,寸步不让。命是保下来了,但判了无期。”

      “从那天起,老太太就天天出去捡废品,说是要给里面的儿子攒老婆本。家里再没人敢提这件事,因为都知道,他……出不来了。”

      “不能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吗?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辈子啊!”张婵疑惑地问,声音轻轻的。

      “谁不是这么想呢?他一开始也这么想。可里面那种日子,是与社会完全隔绝的,失去自由的人,太难熬了……他后来尝试越狱,失败了。”李佳的声音哽住了,心痛得说不下去。张婵在一旁,也跟着红了眼眶。

      “经过这事,家里就更难了。我姐跟姐夫分开打拼,一个求稳保底,一个在外闯荡,拼命挣钱还债。那几年,真是说不尽的心酸。小竹就天天由我送去幼儿园,再由他姥姥接回家。”

      “都过去了,”张婵握住李佳的手,轻声安慰,“现在日子总算好起来了。”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真没把你当外人。”李佳反握住她的手,语气恳切,“以后你跟小竹过日子,难免有磕碰,互相多体谅一点。他人不坏,就是……从小也是个可怜孩子。”

      这顿饭,吃得张婵内心波涛汹涌。她看着在座的各位长辈,他们无一不是从一无所有中挣扎出来的赢家。

      她想起山的那边,自己的祖辈辈在黄土地里靠天吃饭,即便紧跟时代,也总是慢了好几拍。而山的这边,同一个时代里,梁竹的长辈们没有在土里挣扎,他们考证、经商、在街头流血流汗,用不同的方式搏出了地盘和家业。有人开了律所,有人办了厂,有人当了老总,可终究,也都失去了什么——比如梁竹的父母,错过了孩子整个的成长时光,他们又何曾愿意,只是生活所迫,无奈的选择罢了!

      想到那个小小的人儿,只能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寻找成就感和陪伴,一寻就是这么多年,张婵心底生出一丝真切的怜悯。她要如何,才能将他从那个如此有趣、能给他慰藉的世界里,牵引出来?

      如果换做是她,又该如何抉择?世界上只有一个太阳,生在赤道便拥有充足的光源,生在两极则终年冰天雪地。他俩的祖辈,生存的区域不尽相同,面对的气候也各有差异,可谁也没有向生活低头,谁又不是含着血泪前进呢?

      这些纷乱的思绪,最终汇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极大地鼓舞了她。

      这时张婵从阳台看向梁竹妈妈和姥姥笑呵呵地跟着节奏拍手,哼唱。梁竹的小姨夫则忙不迭地拿起手机,记录下这珍贵的瞬间。孩子们在大人腿边钻来钻去,嬉笑打闹,或者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扭动身体。

      这一刻,灯光温暖,饭菜飘香,歌声嘹亮,舞姿翩跹。三代同堂,笑语喧阗,每个人脸上都映着幸福的红光。窗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水汽,将窗外寒冷的夜色彻底隔绝。屋内,是血脉相连的温情,是岁月沉淀后的相守,是卸下一年疲惫后纯粹的欢聚与释放。过年的意义,不正是这样吗?——在这一方被亲情、欢笑和浓浓年味包裹的小天地里,感受着“家”最本真、最蓬勃、最令人心安的力量,如窗外那迎寒绽放的烟火,璀璨而温暖,足以照亮前行的路,也足以慰藉所有漂泊的灵魂。枝繁叶茂的大家庭,在这一晚,根更深,叶更茂,在时光的土壤里,又刻下了一圈圆满而温暖的年轮。
      李佳拉着张婵,看着天上圆月,满屋历经悲欢离合的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呢?
      到了夜里,张婵躺梁竹怀里。梁竹敲她脑袋:“就会跟我窝里横,你怎么不说话啊?”张婵知道他在说什么,抱着他,想深埋在他心窝里,在他胸前撒起娇来。梁竹摸摸头:“没用哈,你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怎么做我们梁家的女主人,你给我支棱起来!”张婵装睡,学他四仰八叉。梁竹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呢?跟她闹起来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