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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女娲山出怨偶 ...

  •   寒假到了,慧泊并未沉寂。李臻凭着往日人脉,接连承办了几场公司年会。
      某天,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张婵临时客串礼仪,穿着一身借来的、剪裁精致却略显空荡的小礼服,在舞台边缘优雅待机,适时递送话筒、鲜花与奖杯。她举止得体,微笑标准,偶尔与明艳的主持人交换眼神,打着配合!

      前排主宾席间,梁竹陪在父母身旁,目光却越过满桌珍馐,胶着在那个于光影间静默穿梭的身影上。尤其当她低头颔首,追光灯流连过她纤秀的颈项——他心口像被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下意识举起手机,定格了这心动瞬间。

      “认识?”梁父叩了下桌面,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

      “嗯。”梁竹收回手机,语气平淡,“我女朋友。”

      “换女朋友比你妈换包还勤?”梁父扫了一眼远处那抹身影,“小小年纪,还挺勤快。”他心下喟叹,自己从小疏于管教的儿子,只要不违法乱纪,喜欢哪个姑娘,便由他去吧。梁竹回了句:“俺爹这么忙,还记着我换了不老少女朋友?”梁竹他爹被噎得拿起筷子,打算管教他,梁竹低下了头没当回事。

      台上,发言人正慷慨描绘着公司的“星辰大海”;台下,一张张面孔写满“未来可期”的虔诚。张婵冷眼看着满桌她已能熟视无睹的佳肴,视线不经意扫过前排,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含笑的眼里。她看见梁竹难得的安分,也看见他身旁气度不凡的父母。那一家人本身,便是这席宴的风景。当“邦竹机械”的字样再次映入眼帘,她心头猛地一紧,仿佛午夜被满月独照的“白大仙”,无所遁形,心里有种在瓜田里吃瓜被月光骤然照亮的惶惑,后脊发凉,臂上泛起细小的疙瘩。她悄悄抚了抚手臂,那桌谈笑风生的景,于她仍是遥不可及的幻影。她再次确认,法人,果然姓梁。

      活动在虚浮的热闹中推向高潮。张婵咽下喉间不适,脸上维持着微笑——顾客是真正的衣食父母,他们的风光,愈发映照出她与那轮“明月”之间,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银河。

      快结束时,梁竹欲起身,却被父亲一句“这个点,安分待着”钉在原地。直到主持人致谢完毕,他才得以脱身,径直走向整理奖杯的张婵。目光掠过她不合脚的高跟鞋和微微发红的脚踝,他眉头微蹙:“站一晚上了,找个地方歇会儿?”语气是熟稔的,顺手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酒店门外,冬夜的海风裹挟咸湿的凛冽,呜咽着掠过空旷大道。一弯下弦月清冷地悬在天际,洒下淡泊辉光,为大地蒙上一层薄纱。

      车内暖气氤氲,梁竹却将车开得极缓,行道树在窗外慢镜头般倒退。月光下的沙滩寂静如画,海浪声仿佛被车窗外清辉薄纱过滤了声音。

      “故技重施?”张婵终忍不住揶揄,“不如我下去推车,兴许更快些。”

      梁竹失笑:“坐在车里想着下去推车,我这是找了个劳模谈恋爱?”

      张婵白了一眼把她急成“劳模”的人。他稍稍加深油门。

      静默片刻,他另起话头:“快过年了,不回家?”

      张婵望向窗外流转的灯火,声音坦然带着向往:“很喜欢这里,但我得回家。”

      “喜欢,就留下。”他语气真诚。

      她侧头,路灯光影掠过他俊朗侧脸,忽然想起他教官时的模样,不禁莞尔:“当初怎会去当教官?”

      “被逼的。”他目视前方,“我爸让财务断了我的零花钱。”

      张婵轻笑:“可你当教官认真的样子,很帅啊,教官!”

      梁竹挑眉:“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吧?”

      车子终是磨蹭到宿舍楼下。张婵去解安全带:“晚安……”

      “咔哒。”落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梁竹从后座取出精致纸盒:“忙了一晚,荣誉是他们的,蛋糕是你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也是你的。”

      月光透过车窗,在他眼底沉淀为一片温柔的笃定。这句话如暖流冲垮心防,张婵倾身相拥,仿佛拥抱了一整个被月光照亮的、不再虚幻的夜晚。

      慧泊这艘巨轮在餐饮这片红海中积重难返,江河日下。
      往年这个时间点年夜饭的预定都已经排满了,而如今在李大花的各种手段之下,依然寥寥无几。

      次日清晨,学校要封校的日子,几天前便与江敏学姐商定了回家的计划,她却说来年就要毕业了,今年要和男友旅行。

      手机嗡嗡震,梁竹的信息弹出来,要送她回家。
      长夜漫漫,火车摇摇晃晃。车厢里鼾声四起,此起彼伏,在昏暗的车厢上空里打着架。只有首尾的灯像熬夜的眼,勉强亮着。窗外景色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暗色幕布。张婵掏出手机,看着室友们在群里聊天好热闹,跟她们报备,已在回家的路上。梁竹的微信已经变成了99+:

      好多表情包,一轮一轮的,真是吃饱了撑的。
      梁竹:“图片.jpg”一张看起来就死贵死贵的餐厅夜景
      张婵回复他:景色不错,人很抓马
      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梁竹很快就回复:什么眼神儿,在干嘛?
      张婵:“在路上~”
      ……

      张婵扶额:梁竹的存在感…真是让电量告急。除了电量告急,回家的心更急。

      到了通往乡间的路口,光秃秃的树林密集,厚厚的落叶像给大地盖了层灰扑扑的毯子。村子窝在山沟里,出村的路像条蜿蜒起伏的蛇,盘旋着。张婵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作响,这一切都好亲切!这片曾经风霜雨雪的阴暗天空,如今焕然一新,但依旧没有脱离它灰蒙蒙的底色。

      集市上,年味浓得溢出来了。商品琳琅满目,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开了锅。张婵眼尖,瞅见一个熟悉又矮小的身影正跟菜贩子讨价还价。她悄咪咪溜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妈!”张婵的妈妈是一位年近50不停操心的农村老阿姨。年纪大了,不能再外出务工,村里也没什么活计,一直省吃俭用。
      “我娃回来了!” 张妈妈,回头一看,嗔怪的语气里透着惊喜,“死女子!回来也不吱一声!我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了!吃的喝的都没预备你的!”
      张婵笑嘻嘻接过老妈手里的重物:“有我妈在,我还能饿着?怎么我改名了,就真不是你姑娘了?” 张妈妈想起以前张婵说她要姓白,打了她一下“死女子,还敢和你妈淘气哩?”陪着老妈穿梭在集市,遇到不少熟面孔。张婵一时有点卡壳,只好化身“老妈身后的挂件”,听着老妈恨铁不成钢的碎碎念:“傻站着干啥?叫人啊!” 张婵一路闹了好几个笑话。对着比她大几岁的人喊:叔叔。老娘告诉她:“叫爷爷,人家辈份儿大着哩”
      好不容易啊,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么多年轻的小爷爷,老叔叔的关心……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付,做起了乖宝宝。

      梁竹那头,看见回复的这么冷淡,有种热情被践踏的感觉。

      梁竹电话拨过去,语气有点沉:“姓张的,干嘛呢?”
      张婵:“啊?我这么快就不是你女朋友了?”
      梁竹大声质问:“发微信也不回,你还能想起你有对象呢?”
      ……话里怨怼,却让张婵心里一丝甜蜜。在家里这段时间,打扫卫生,准备年货,跟母亲一起蒸花馍,小时候过年不一定准备多少大鱼大肉,但年味里总有这些漂漂亮亮带大枣的馒头。挂装饰,添置喜气,氛围就搞起来了,几个小朋友,在冬日里冒着热气,东家坐一会儿,西家串串门儿,然后去村里的滑冰场上热闹一下。

      一连几天,梁竹都不高兴,过年在家不帮忙就算了,还拿着表弟的玩具枪,扫射了小表弟刚堆的积木。20岁的大小伙子,作起来了。一家人都烦,梁竹也不想回家,流连各个娱乐场所。
      除夕,梁竹父亲看出儿子的不高兴:“怎么这么快又要换对象了?”儿子不语,老梁看他一副五脊子六兽样儿,继续说:“你那个小对象哪里人啊?”梁竹想起“莲花城,洪涯古洞!”便脱口而出。听到这里,梁父:“哦,山西人,怎么人家不要你了?一脸怨气。”梁竹为自己找补:“不,她怨我呢,认识的怎么这么晚。”梁父轻笑:“女娲山今年还出了一对儿怨偶!”梁竹又不满道:“可她一回到家,就失联了,不知道把我当什么?”老父亲看到他这个劲儿,这次还挺认真,说了句好话安慰道:“大过年的,谁家不忙啊?”
      张婵家里灯笼挂起来,对联贴好,给各位神仙长老供奉,张婵在院里挨个磕头祈福。听见大门声响,哥哥在夜色里闯回家们。张婵明白不敢大白天回来,怕媒婆子要踏破门槛了。刚满20的孩子啊,因为父亲亡故,赔了一笔钱的消息,从17岁就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吓得孩子出去打工,掐着点回家。
      张婵跟哥哥在黑夜里的庭院里,瞅来瞅去。哥哥嘴一咧,跟个小黑鬼似的,然后张婵喊:“妈啊,我哥回来了。”
      两个孩子的妈妈跑出来,抱着儿子,一家人在年味浓郁的庭院里团圆了。

      除夕夜,手机都在发祝福。你祝我,我祝你,大家都有好运气,好福气。张婵也随大流,群发了一条走心又喜庆的祝福。

      张婵陪家人看春晚小品,一家人沉浸在欢乐里倒映在电视屏幕中,如今的幸福,但是少一人,不论过去多少年岁,在梦里说了多少次再见,总在一些特别幸福的时刻,酸涩溢上心头。张婵心不在焉的跟梁竹聊起天来。

      梁竹故作冷淡:怎么想起我来了?
      张婵:想跟你一起跨年。
      梁竹又上头了。
      张婵:“我在家可忙啦!天天喂猪,跟它们一起晒太阳补钙。”张婵想着有趣的事,继续讨好。
      然后发了几张家里养的小动物——小兔子、大公鸡、老母鸡,还有几头正在拱食的小黑猪,最后一张是她跟邻居家小孩子一起喂猪。
      梁竹点开看着她穿大花棉袄,头发那么短还扎个小啾啾,想跟她一起回农村。
      梁竹:城市天黑路滑,我想跟你一起回家喂猪养娃
      张婵:我每天都要喂他们,可累了
      梁竹:那不挺好的吗?跟玩似的。
      张婵:一回家就成了我的活儿。
      梁竹:看他们能吃能喝的,照顾的挺好
      张婵:不能吃不能喝的,都死了
      张婵:在我手里死了两只,我妈还说一只小黑都让我养瘦了。
      梁竹:……这是有什么怨气
      张婵:有,但是,也没那么大吧
      梁竹:反正它们不能说话,你说了算
      张婵:……

      在家待到连猫狗都嫌她碍事的时候,某天上午,“你个死女子,一天天在家,天黑了不睡,天白了不起,饭也不好好吃,门也不出,你是回来,成仙的?”
      张婵坐在自家小院的小板凳上,沐浴着冬日暖阳,看着住了多年的砖房,舒服地眯起眼,举起双手,捂在了眼睛上,挡着阳光。
      “啊——!这温暖的阳光!这朴实的砖房!妈你继续,我给这生活配个画外音!”
      张妈妈:“过来给我打下手,吃了这顿饭,你哥就上工去了”张婵在厨房,酱酱酿酿,好忙乎,开饭。

      吃饭间,张婵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哥哥腰间那串磨得油亮的钥匙链,定格在那个小小的、深棕色的葫芦上。“来,敬你一杯——祝我哥,福、禄、双、全!” 她特意在“福禄”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小时候的夏天里,两个小孩种葫芦,指望着种出葫芦七兄弟,哥哥要当爷爷,然后指挥葫芦兄弟们下地干活。每天放学都要看葫芦长大了没有?葫芦娃长出来没?

      还是夏天很热闹,一群小孩,个个穿着破烂小背心,在田间地头奔跑,奔向地平线,想在日落之前,追上太阳,争当夸父,直到天黑迷路。

      开学在即。12306成了战场,抢来抢去,好几天出发的日期都是无座!看来只能再早点出发了。

      火车到站,人流如织,提前返校的人不算多。大清早的城市寂寥,梁竹在车里等着,伸长了脖子,往车站方向看了看,已经来接人了,还要假装矜持,一直在车里等着。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背着小书包,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从人潮中挤了出来。
      梁竹眼睛一亮,按了汽车喇叭。张婵坐上车,看着他,笑了下。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更像个鸡窝了
      梁竹顺手接过那个塑料袋,以为是给他带的礼物。张婵这时才觉得第一次从老家回来,不给男朋友带个礼物不合适,然后说:“喏,我妈晒的红薯干,拿回去煮粥喝吧,很甜的!” 她妈妈走的时候,给她的零嘴,有点多,没吃完。张婵此刻在想带点特产的话,可以带什么呢?一抔黄土?一瓶醋?一碗刀削面?一棵大槐树?难道真被“白眼狼”附体?怎么只能想到这些不太体面的礼物。
      梁竹接过尝了一口,“孝敬我的?”张婵把书包抱在身前,有些心虚。问他:“好吃吗?”他看着手里的红薯干,再看看身边活生生的张婵,心里美得冒泡:“嗯,我很喜欢。包括人”张婵狠狠亲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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