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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贪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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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野是被手机连续不断的消息提示音吵醒的。他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抓过手机一看,是之前常混的那个小群,里面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晚上去一家新开的私人俱乐部。
【@顾野,野哥,晚上必须到啊!听说来了几个特别正的!】
【就是,野哥不来没意思,就你最能带动气氛!】
【位置发你了,顶级卡座,酒都存好了!】
顾野看着屏幕上滚动的信息,那些熟悉的名字,喧嚣的邀约,曾经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家俱乐部里迷离的灯光,震耳的音乐,冰凉的酒液,还有围绕在身边那些年轻鲜活、充满崇拜或欲望的面孔。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那个“好”字几乎要习惯性地敲出去。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敲响。
“醒了?”沈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润温和,“早餐好了。”
顾野手指一颤,那个“好”字没能发出去。他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木板看到外面那个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空气里隐隐飘来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
两种生活,像两条岔路,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今晚有事,不去了。】
消息发出去,群里立刻炸开锅,各种疑问和调侃刷屏。顾野没再看,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像是告别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又有点莫名的轻松。
他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沈酌正将煎好的太阳蛋和培根摆上餐桌。晨光透过窗户,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洗手吃饭。”沈酌头也没抬地说道。
顾野“哦”了一声,乖乖去洗手。坐到餐桌前,他看着盘子里形状完美的太阳蛋,忽然有点别扭地开口:“那个……晚上我不出去。”
沈酌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嗯。”
就一个“嗯”?顾野心里那点微妙的、等待被夸奖或者至少被询问的期待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他拿起叉子,泄愤似的戳破了那颗太阳蛋,金黄的蛋液流淌出来。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去?”他忍不住问。
沈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才淡淡道:“你的事,你自己决定。”
这话听起来通情达理,可顾野却觉得更憋屈了。好像他所有的挣扎和选择,在沈酌这里都是理所当然,激不起半点涟漪。这种被完全拿捏、却又被给予表面自由的感觉,真是……酸涩得让人牙痒。
整个白天,顾野都有些心不在焉。画室里,他按照沈酌的要求摆着姿势,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或者落在沈酌专注的侧脸上。
沈酌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躁动,却没有点破。只是在一次休息间隙,状似无意地提起:“下午我要去一趟美术馆,谈画展的事情。你要不要一起?”
顾野愣了一下。沈酌很少主动邀请他参与自己工作相关的事情。他心里那点莫名的憋闷瞬间被一种微妙的甜意冲淡了些,像是一颗酸糖在舌尖慢慢化开,露出了里面的甜芯。
“我去干嘛?”他嘴上还硬着,“又看不懂那些。”
“随便你。”沈酌整理着画具,语气随意,“只是觉得你可能有点闷。”
顾野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别别扭扭地应了下来:“……行吧,反正也没事。”
下午,顾野跟着沈酌去了市立美术馆。他本以为会无聊,但看着沈酌与馆长、策展人侃侃而谈,谈论着光线、空间、作品序列,那种专业而沉静的气场,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工作中的沈酌,和在家里系着围裙做饭的沈酌,和画室里执笔描绘他的沈酌,像是同一个人,又像是不同的侧面,每一面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顾野跟在后面,听着别人对沈酌作品的赞赏和尊敬,心里头一次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甚至有人好奇地打量他,猜测他的身份。沈酌没有过多介绍,只简单一句“我的朋友,顾野”,便又将话题引回画作上。既没有刻意疏远,也没有过分亲昵,却让顾野心里那点甜意又浓了几分。
回去的路上,夕阳西沉。两人并肩走在被染成金红色的街道上。
“那个……你的画展,什么时候?”顾野忽然问道。
“下个月初。”沈酌看了他一眼,“怎么,有兴趣?”
“随便问问。”顾野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装作不经意地说,“要是……要是有空的话,去看看也行。”
沈酌的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好。给你留票。”
然而,这种酸甜交织的平静,在几天后被打破了。
顾野之前拒绝了的那个小群里的朋友,不知怎么打听到了他的“近况”,直接组团找上了门。四五个人,男男女女,打扮得光鲜亮丽,堵在公寓楼下,嚷嚷着要把顾野“解救”出来。
“野哥!你没事吧?听说你被个搞艺术的给圈家里了?”
“就是,多久没出来玩了?至于吗?”
“走走走,今晚必须跟我们走,兄弟们都等着呢!”
顾野被他们围在中间,听着七嘴八舌的关心和起哄,一时有些头大。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自家窗户。画室的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一种久违的、被群体需要和包围的热闹感涌上来,带着熟悉的诱惑。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抗拒。
“我真有事……”他试图解释。
“有什么事比兄弟们还重要?那个画家给你下蛊了?”
正拉扯间,公寓楼的门禁打开,沈酌走了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个环保袋,像是要出门买东西,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气质卓然的男人身上。
沈酌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围在中间的顾野脸上,没有质问,没有不悦,只是平静地问:“要出去?”
顾野喉咙发紧,看着沈酌那双沉静的眼睛,再看看身边这群熟悉又陌生的朋友,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感让他几乎窒息。
“我……”他张了张嘴。
沈酌却像是没看到他的为难,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晚上想喝菌菇汤,如果你回来吃,告诉我一声,我多买点。”
他说完,对着顾野身边那些目瞪口呆的朋友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提着袋子,步履从容地走向了旁边的超市方向。
没有阻拦,没有要求,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快。
可顾野看着他那消失在超市入口的、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心里猛地一酸,像被人用力拧了一把。
他忽然想起沈酌说的——“等你愿意,走进我这幅准备了十年的画里。”
而现在,他站在画外,被过往的热闹拉扯着。
“野哥,走啊!”旁边的人还在催促。
顾野猛地回过神,他看着眼前这些曾经让他感觉无比自在的朋友,此刻却只觉得吵闹。他脑海里闪过的是沈酌系着围裙在厨房的背影,是那幅未完成的画里安静侧影,是那句平淡的“菌菇汤”。
“不去了。”顾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推开身边的人,朝着超市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回来吃!”
他朝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也不管沈酌听没听见,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跑了起来。
将那些喧嚣和错愕,彻底抛在了身后。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进超市,在生鲜区的冷柜前找到沈酌时,沈酌正拿着一盒蘑菇仔细看着,仿佛刚才门口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顾野走到他身边,气息还有些不稳。
沈酌侧头看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将手里的蘑菇递到他面前,语气寻常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看看这盒怎么样?”
顾野看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那股酸涩感尚未褪去,却又泛起一丝失而复得般的甘甜。他接过那盒蘑菇,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沈酌微凉的指尖,一股暖流却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
“嗯,”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闷,“挺好的。”
酸甜交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像未熟的青梅,入口酸涩,但回味里,却藏着等待成熟的、隐秘的甜。而他,似乎开始贪恋起这种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