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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柴米油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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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酌却显得很从容。他在蔬菜区停下,拿起一颗西蓝花仔细看着,指尖拂过紧密的花球;又在冷鲜柜前驻足,比较着两块牛排的雪花纹理。他偶尔会回头问顾野一句“这个吃吗?”,语气平淡,却让顾野产生一种他们是一起生活了很久的错觉。
“喂,”顾野忍不住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和另一个人,像普通情侣一样逛超市,讨论晚餐吃什么?后面半句他没问出口,心里却莫名有些发紧。
沈酌将一盒菌菇放进购物车,侧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在超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你指什么?”
“就是……这种,”顾野比划了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词,“柴米油盐的日子。”
沈酌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野耳中:“看和谁。”
顾野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答案太过狡猾,什么都没承认,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他看着沈酌挺拔而沉静的侧影穿梭在货架之间,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他只是将他的烟火气,藏在了那间堆满画具和颜料的工作室之后,只对特定的人展露。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看着他们买的东西,随口笑道:“两位先生一起做饭啊?真难得。”
顾野下意识地想否认,想说只是碰巧一起买东西。但沈酌已经自然地接过话头,应了一声“嗯”,然后拿出钱包付款。那声“嗯”轻描淡写,却像一颗小石子,在顾野心湖里荡开了一圈涟漪。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手里都提着购物袋。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顾野看着地上那片模糊的、相连的阴影,第一次没有感到被束缚的不适。
公寓里,沈酌系上围裙,开始在厨房忙碌。顾野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那双本该执笔描绘世间精美画作的手,熟练地清洗蔬菜,切肉,动作利落而优雅。锅里热油发出滋滋的声响,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填充着这个曾经只有酒气和香水味的空间。
“需要帮忙吗?”顾野干站着,觉得有些尴尬。
沈酌头也没回:“把餐桌收拾一下。”
顾野如蒙大赦,赶紧去整理那张经常被他随手丢满杂物的桌子。当他擦干净桌面,摆好碗筷时,心里竟生出一点微末的成就感。
晚餐很简单,煎牛排,蔬菜沙拉,菌菇汤。卖相却很好,牛排火候恰到好处,切开是漂亮的粉红色。
顾野尝了一口,味道比他预想的好太多。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他忍不住说。
沈酌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一个人生活,总要会一点。”
顾野想起那些关于沈酌出身显赫、追求者众多的传闻。这样的人,似乎更应该出入米其林餐厅,或者拥有私人厨师。
“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顾野喝了一口汤,说道。
“哦?”沈酌抬眼看他,“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
“就……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等着别人供奉那种。”顾野实话实说。
沈酌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看着顾野:“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但艺术家本人,终究要活在生活里。”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有些人看似活在烟火里,其实从未真正落地。”
顾野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他知道沈酌在说他。他穿梭于各种派对和酒局,身边从不缺人,看似热闹非凡,可每次深夜回到空荡的住所,那种蚀骨的虚无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像一只无脚鸟,不敢停下,因为停下就意味着要面对内心的荒芜。
而这顿简单的、由沈酌亲手做的饭,这个弥漫着食物香气的空间,却让他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饭后,顾野主动提出洗碗。沈酌没有反对,只是给他系上那条沾了点油渍的围裙。顾野站在水槽前,听着水流声,笨拙地清洗着碗盘上的泡沫。沈酌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整理着流理台。没有人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静谧的和谐。
手机在客厅的沙发上固执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某个经常一起玩的富二代,约他去新开的场子。顾野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动。
震动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又再次响起。
沈酌擦干净手,走到客厅,拿起顾野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走了过来,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要接吗?”他问,语气没有任何倾向性。
顾野看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名字,又看看沈酌平静无波的脸。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冲涮着他手上的泡沫,也像冲涮着他过往那些纸醉金迷的夜晚。
他关掉水龙头,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接过手机,直接按了侧面的静音键,将屏幕朝下扣在了料理台上。
“吵死了。”他说,声音有些生硬,像是在掩饰什么。
沈酌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抓不住。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了画室。
顾野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心脏某个地方,被那无声的笑意轻轻熨帖了一下。
收拾完厨房,顾野走到画室门口。沈酌没有在画画,而是坐在那张旧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画册在翻看。暖黄色的落地灯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顾野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那幅画,”顾野指了指依旧盖着白布的《浪子回头》,“什么时候能看完?”
沈酌翻过一页画册,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不急。”他说,“好的作品,需要时间沉淀。”
“你是说画,还是说我?”顾野忍不住问。
沈酌从画册上抬起眼,目光落在顾野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都有。”
顾野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像是不经意,又像是鼓足了勇气。
“林晟……就是我那个前男友,他以前总说,我这个人没长性,什么东西玩腻了就丢,包括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他说得没错。我好像……很难对什么东西保持长久的兴趣。”
包括人。这三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
沈酌合上画册,放在一旁。他侧过身,正面看着顾野,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小的光斑。
“那是因为你从未真正拥有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拥有的前提,是交出自己。你从未交出过,所以也谈不上真正拥有。”
顾野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要害。他猛地看向沈酌,想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调侃,但他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近乎坦然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