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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理咨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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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之前在校外和别人打架了。写进去吧。”
“那你的右手怎么了?”
“右手?右手是前上个月骑自行车不小心摔的。”
对面的咨询老师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笑意。我也面无表情。我的左眼视力很好,但因为现在肿了一大块不得不带上眼罩遮掩一下,而近视的右眼,尽管是我戴了眼镜,看上去也模糊不清。每次的心理咨询都会这样,对面会问一些问题,而我几乎是程序性地回答这些问题。有时候看不清也挺好的。
“你是不是觉得心理咨询挺没有用的?”
“想听实话?”
“对。”
“是的。”
“那我想了解你来心理咨询的原因。这不是别人强制你来的,是你自己要来的。而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换个老师呢?”
我本来在玩头发,听到这话就停下了。我想了一会,说:“这是你的问题。我期待你能走进我的内心。我期望谁能来拯救我一下。”我狐疑地望着她:“你现在是准备放弃我了吗?你很失败,你作为一个专业的,却从未取得我的信任。”
“不,我只是好奇。”老师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感到生气,她说:“我没有准备放弃你,我也并不讨厌你。相反,你和大多数来心理咨询室的同学都不一样。我挺喜欢你,也对你感到好奇。”
“别了。我讨厌被当做一个实验品。”我不客气地说:“所以,那些人怎么样?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来心理咨询室。我还以为我是在照顾你的生意。”
“抱歉,出于保护隐私,我不能说别人的事情。”她温柔地说:“说说你眼睛受伤的事吧。你刚刚说是因为打架?”
“对的。”我说。但随即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兴奋,我快活地说起打架的事:“上周大概是周六吧,我觉得很无聊,于是我想要不去酒吧看看呢?据说酒吧很好玩。于是我就去了我知道的公园酒吧,我认识的人曾经跟我说起过那个地方,它在公园的深处,叫‘林荫之道’?反正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就要进去的时候,我看到里面有人在训人,他们骂得太难听了。于是我说,反正无聊,不如做点什么,于是我跑进去,一下子揪住那个人的衣领,那个人很瘦,就连我也能将他拎起来。但是酒吧里人多,他们把我们撕扯开,结果那瘦猴对着我的眼睛就来了一拳。”我越讲越兴奋:“那人以为我晕了,摁住我想给我灌什么东西,但我还清醒着呢,一帮酒鬼还敢和我这个清醒的人比划?于是我用左手掐住他的脖子,想要……”
老师的脸上露出了藏不住的惊愕表情。她整理了一会说:“那你……”
“老师,你还真信啊。”我看着她笑起来:“你真的会百分百信任受访者吗?没有人值得信任的。”
“你不信任任何人吗?”老师说。
“对。”
“那,如果现实中没有,能否请你描述一下你想象的,你觉得安全的可以信任的状态。”
“嗯……一个不大不小的卧室,带锁的。里面有毛茸茸的地毯,软的沙发,好多东西都是毛茸茸的,软的。有好多好多的书和漫画,没有人会来打扰,不会有人闯进来。”我一边想一边说:“我的泰迪熊也在那里,就舒服地坐在小沙发上。”
“泰迪熊?是真的有的泰迪熊吗?”
“对,我的床伴。我睡觉的时候会抱着她。她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是不是很可悲,我唯一信任的是我的泰迪熊,因为她不会活过来,她也没法拒绝我的拥抱。”我说:“这么说我是不是挺坏的?还好她是死的。”
“没有。”对面的老师继续温柔又平和地说。我看着她,并在心里感到不满,为什么她能这样从容。
咨询每次都这样草草结束,老师说“时间到了”我就不能再多说什么了。我走出咨询室,与开着空调才显得平静的咨询室。外面是夏季的热浪向我扑来,令人烦躁的蝉鸣灌进我的耳朵。我想,我下次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关于我的受伤,我善良却愚蠢的后桌也装模作样地问过我一句怎么了,我漫不经心地说起和公园的混混打架的事。我那完美的同桌小声说了一句:“疯子。”随后也不知道和谁说地把眼睛聚焦在课本上,说:“太危险了,你应该马上报警。”我就知道她是个胆小鬼,只选择最安全的解决方式。你不能指望别人来帮你解决任何事。
关于我左眼的事情,我其实还是没说全,因为我不想让心理老师知道太多。那天晚上我的确到了“林荫之道”酒吧。可我打架也不是因为无聊,我再无聊也得考虑我的右手。我是在那看见了方蒲。方蒲无措地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而一个像瘦猴一样的痞子正坐在吧台的位置和他说话,他好像想逼着方蒲喝什么东西,而方蒲不喝,痞子就对他破口大骂,而方蒲依然一句话都没说。这样骂一个不能还口的哑巴不是太过分了吗?我看了看我的右手,便冲了进去,用石膏将这痞子撞翻在地。后来我们的确扭打在一起,很多痞子都聚过来想要收拾我,瘦猴痞子也想给我灌相同的东西,那是个小矿泉水瓶装着的东西。拧开瓶盖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是工业用品的味道,我想他一定是想要杀死我。于是我的内心也升起了要把他杀死的愿望,我像疯狗一样,用头撞他,我觉得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可能还带着微笑,因为所有人好像都被吓到了。我趁他不注意,骑到了他身上,他出手往我的眼睛上来了一拳。我恼羞成,顺手砸碎了一个玻璃瓶,用尖头对准他。一心想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她。最后是方蒲拉开了我。这痞子真得谢谢方蒲,不然我那天一定会杀了他。
方蒲拉着我跑出了公园,我们在黑夜里走了很久,我忘记了我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被他牵着走。我们没法回宿舍,宿舍早就关门了,街上的店铺也都黑着。我没带手表和手机,也就是说,我失去了时间。我们在时间以外走着,最后,一家亮着昏暗白炽灯的面馆收留了我们。
我们面对面坐下,我盯着方蒲,他在回避我的眼睛。我说:“我算是救了你吧?连句谢谢都不说吗?”
他将头低得更低。他长得真好看,眼睫毛很长。
“不解释解释吗?”我不断地追问。
“你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说话。”我不客气地说。可是他还是一言不发。
最后,他拍了拍我的石膏,离开了面馆。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丢下了。我摸了一下口袋,发现自己还是带了手机的。于是我看了许久贴在墙上的菜单,对着柜台喊了一碗最便宜的鸡蛋面。最便宜的鸡蛋面都要12块,这不是抢钱这是什么。我之后一边吃面一边想着怎么待会该在哪里度过,因为早上五点寝室的门才会打开。
就在我吃完面,起身决定斥巨资去二十四小时的网吧睡一觉的时候,方蒲气喘吁吁地拎着袋子出现在了门口。他将我摁回座位,认真地拿出塑料袋里的消毒水,棉签。原来他是跑了很远去找药店。我原本不觉得疼的,但当消毒水涂在我眼睛上的时候,我感到了剧烈的疼痛,我猝不及防地大叫一声。而这时候,我看到方蒲的脸离我很近,他的眼睛专注地停在我的眼睛上。我盯着他长长的的眼睫毛看,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把你做我男朋友了。”这场景看上去很温馨,像是电影里的场景。但我能立马毁了它。
“你做我的宠物好了。因为我救了你一命,所以你要一直忠诚于我,不可以背叛我。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不能抗拒。”
方蒲的手没有停,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最后,他给我戴上了眼罩,仿佛很满意地离远了一点仔细端详。我看着他,沉默了一会。最终伸出左手紧紧地搂住了他。他也慢慢地将双手贴在我的背上,我能感受到活人身体上散发的热气,他的呼吸。可是这次拥抱其实没有那么美好,我右手的石膏一直卡在我们身体中间。我在这次拥抱中也逐渐地丧失了注意力,心不在焉中,我越过方蒲的身体看到墙上的一幅画。那可能是很久以前贴的了,海报都有些褪色了,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是那个死掉的男明星以前代言的饮料广告。我看到这个广告,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我一把推开了方蒲,对着前台高喊:“老板,海报可以换了。把死人贴在店里不太吉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