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杀乌托邦》殁翼二号

12、狂花入梦

　　饭桌上杜阳告诉他自己找到新的工作了，便利店，虽然工资少了很多，但比较适合静养的时候做，韩野没说什么，一个劲儿地把菜往嘴里挑，说实话杜阳的手艺完全可以去开餐馆，或者去饭店当后厨也可以，但他没提出建议。

　　厨房的油烟难免引来别的东西，一只蟑螂爬过地板，长长的胡须搜寻着食物的方向，韩野看到了，拿出纸巾顺手把它弄死丢进垃圾桶。

　　换作一个月以前他可是要尖叫的，现在他成长了，不能让杜阳发现这只蟑螂，不然他会不睡觉整夜打扫房间，直到确保这个狭窄的空间不会再有第三个生物生存为止。

　　日子一天天过，最初韩野想，赚到第一个月的钱就马上搬离这里，谁知道一个月后他们的关系已经改善，他觉得窝在这个老破小没什么不好，起码还有人说话。

　　但有时候话太多也不好。

　　“看你年纪这么小，还在上学吧？”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杜阳第一次打探他的情况，不得不说这个人真的很有边界感。

　　韩野点了点头，手上修理台灯的动作一点没停，“是。”

　　“从家里跑出来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简直不要太好猜。

　　韩野抬头看着杜阳，他穿着老土的老头背心，房间里的电暖对着他，橘红色调铺满他的皮肤，细眉细眼的，一阵没注意头发都有点遮眼睛了，韩野在心里莫名其妙地想：这家伙长得有点像女人啊。

　　杜阳丢了个枕头过去，“问你话呢？”

　　韩野收回僭越的目光，低下头，“嗯，吵架了。”

　　“不打算回去？”

　　“不打算。”

　　“你家哪儿的？”

　　韩野拧下一颗小螺丝，对着光神神叨叨地说：“很远很远的地方。”

　　“离家出走对现在的你来说不是明治的选择。”

　　韩野懂他的意思，他还未成年不读书简直是断送前途的行为。

　　“再说吧。”

　　杜阳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也不逼迫他，一反常态讲起自己。

　　杜阳是一个极其缺乏亲情的人，十八岁之前他生活在春城下面的一个小乡村，寄居在大伯家里，住在并不简陋但却没有他位置的别人的家里，他跟父母几乎没有联系，只是偶尔会听大伯抱怨他们不寄钱回来。

　　十二岁，他以一场反抗摆脱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个孩子要如何在社会上生存下去、完成学业？

　　他不知道，但还没等他想清楚要如何生存，身体已经先一步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很早熟，起初是老师们在凑钱供他读书，后来追星风靡，他又嗅到了别样的商机，倒卖明星物料、制作野生周边有时甚至私印同人书本，他将这些追星相关通通卖给了一群愿意付出爱的人，以此换取他生活下去的资源。

　　但这个方法并不长久，随着版权意识的提高，野周渐渐不再受欢迎，私印同人刊物也属于违法行为，他没办法再从事这一行。

　　一个契机他接触到了拳击，这是他第一个爱好，而他也很争气地把爱好发展成了谋生工具。

　　高中毕业后，他没有继续学习，本以为十二岁亲人抛弃他离去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但未完成的课题总是不断复现在他的人生里，他们互相知晓了彼此的存在，连同那个他喜爱的妹妹。

　　成人之间的交谈夹着私心，他们都太会算计了，算计来算计去，杜阳是算计不过他们的，所以转而青睐年龄不大心智不熟的妹妹。

　　老古话说，歹竹出好笋，妹妹就是父亲和继母两颗歹竹生出的好笋，没人能明白当哥哥这个身份将他和另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杜阳有多高兴，他想：他是被需要的。

　　“停停停，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韩野把修好的台灯放在他床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人不能依赖别人的需要而活，这是另一种畸形的攀附，本质上是走不远的。你不需要别人需要，你只要知道你自己需要你自己，这就够了。”

　　杜阳眸光闪了闪，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那你呢？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还赌气离开，你这么聪明，从搬进来到今天已经55天了还没想明白吗？”

　　韩野哑了声，他的家庭父母矛盾不断，争吵也不绝于耳，但除此之外他们给予了他最好的生活条件，在外他是富商的儿子，被人尊称一句韩少爷，在内他受到的教育都是最顶尖的精英教育，既包容又睿智，现在他因为贪心而剑走偏锋，固执的全盘否定了父母感情裂痕下对他的爱，这很不讲理，但又很合理。

　　“我……我父母老是吵架，我不喜欢他们这样，所以逃了。”

　　最终他还是选择糊弄过去，模模糊糊地把自己带过掩盖，但这层保护膜，除了隔阂什么作用也没有。

　　杜阳不再追问，第二天，韩野陪他去医院看了他口中最喜欢的妹妹。

　　小女孩还得吸氧，见了杜阳特别开心，韩野靠在门框上看他们两个玩闹，心中感慨：还好这家伙没有看错人。

　　他不敢想如果这个女孩并不如杜阳所描述的那么美好，杜阳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十七岁的韩野是一颗发芽的种子，它担忧的藤蔓早已悄然缠绕在另一个人身上，只是他们都无知无觉。

　　可是这样亲密无忧的日子并不会一直下去。

　　连下了几天的雨，好不容易出点太阳，杜阳刚把晾的衣服拿出去，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赶来的时候人已经推进手术室了，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医生出来宣告了妹妹的死亡，这时姗姗来迟的继母和父亲才流下鳄鱼的眼泪。

　　一切都像按下了加速键，失去妹妹的过程被他无限加速，最后只得到一个结果。

　　与此同时惨痛的事情同样发生在剧外，一个在影视剧里再普通不过的剧情居然真的成了现实的映照。

　　记忆空间里，程野看着这段剧情，神情动容，想起他们当时的情形。

　　程野曾经跟编剧吐槽把杜阳写的太过圣母，编剧却说这是许冬阳自己加的。

　　《野阳》本来就是原创剧，编剧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人设塑造和剧情逻辑上还存在问题，许冬阳在看过杜阳的人设后与他产生了某种感应，他找到编剧主动探讨如何完善这个人物，最后决定让人物注入真实经历鲜活起来，所以杜阳的背景经历几乎是一比一复刻了许冬阳的人生。

　　程野当时是什么反应？震惊？还是尴尬？

　　其实都不是，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比他年长的哥哥原来没有他想象中的成熟。

　　之所以产生这样离题的思考，是因为早熟的人大概率也是晚熟的人，二者并不冲突，许冬阳糟糕的童年经历导致他早熟，但这份早熟就像是揠苗助长，看起来长高了，实际上会严重妨碍他日后的生长，势必会导致晚熟。

　　“那他的妹妹呢？”程野接着问。

　　“在ICU啊。你以为他为什么来演双男主？”

　　之后编剧告诉他，许冬阳是为了筹钱才接的，他本人是直男，最初对这个题材很抗拒，导演编剧轮番上阵磨了好几天，还再三保证不会有任何出格的情节他才应下的。

　　“他真的……很缺钱啊。”程野喃喃自语，想起前两天拍完他们还在一块闲聊，许冬阳问到他为什么来演这种不入流的小剧，程野说，“因为缺钱啊。”

　　他随口的谎言让许冬阳坐实了程野比他贵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