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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你爹还是你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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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保队的女孩,胆小谨慎。
地板上的水果残渣,很有既视感。
盯着小杨仔细清扫病房客厅,用手帕裹起一只烂透了的橘子,顾珞没去顾西雨的手术室门口等着。宋克礼已经去了。
坐在岛台前,时不时按一下手里的手机,不让那封遗书熄屏,他有个很荒唐的发现。
他发现好像并非不关注顾西雨。
至少小时候,还没发病那么厉害的顾西雨,点点滴滴,他居然有很多清晰的回忆。
这个晚上还没过去。
赶走宋鹤年和宋克礼的时候确实太愤怒,太不解,没有理智、逻辑缺失,可是事后思索又觉得这样做又没什么问题。
年轻气盛时发过毒誓,“除非死亡才能将他们分离”这句戏言被顾珞强求了一生。
这下好了,顾西雨死了,他们可以分离了。
露出来了疲态,暴露了暮气,顾珞的眼光追随小杨,想的是这丫头肯定没洁癖。顾西雨至少会把那块地板擦五遍。
难得脑袋空空,他这会连宋鹤年得知顾西雨自杀的反应都懒得去猜。
只不过到底是威压深重,从外表上看,他还是一副老谋深算,在憋坏水的样子。
于是就抬头偷瞄了这一眼,瞬间对上视线,小杨立刻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下头。
这种地方也很像。偷看会心虚,藏不住尴尬的表情,一看就心里腹诽不断。
可现在的顾西雨都是光明正大对视,或者无视,表情冷淡泄漏不出想法。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顾珞不知道。
其实清扫这种事都交给医院保洁就行,和老板独处一室谁都会尴尬。
但奈何卫生间的血迹更优先,安保组长都呆在了那边,而总不见得真把顶头上司扔在一片狼藉里。即使这片狼籍是老板自己砸的。
所以小杨加快了手里清理的进度。
天性强硬更容易出现延迟痛苦。也不算饶有兴趣,只是对现实失了真,此刻顾珞的脑子里尚有最后一丝理智残存,其实已经平滑进入了猜测,猜这女孩心里正在怎么骂自己。
强迫自己不要去深想顾西雨小时候怎么在心里骂他,他其实不了解顾西雨,更别说小杨。
如果是组长,在心里骂就骂了,但顾珞是谁,手眼通天到真正可以让她这辈子都吃不上饭,打工人小杨哪敢骂他。
她只希望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她。
于是气喘吁吁的姜明九回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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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清理干净的走廊湿滑,还好听到脚步声,安保组长及时冲出来,堪堪扶住了已经进入摔跤阶段的姜明九。
捧着肚子,和对方互瞪,姜明九呼吸急促:“呃…谢谢?”
差点眼睁睁看着他摔个四脚朝天,组长低头睁大眼睛,额间也冒出冷汗:“不……不客气?”
经典的环抱,和顾西雨那个肉麻的公主抱差不多,就差没被抬脚。
倒在陌生的男人怀里,姜明九虽然意识到了这个人比顾西雨有力气很多,手很稳,却控制不了出了很多对顾西雨没有的鸡皮疙瘩。
不久之前他还以为是自己可以接受和人近距离触碰了,但看来不是那回事。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很淡的血腥味吗?
总之,这些无关紧要的感悟先放一边,只要看到有谁比自己更慌乱,人会反而得到诡异的冷静。
瞧瞧这家伙的眼珠子。脑子里凭空冒出这么一句话,姜明九先冷静了下来,拍了拍组长的肩膀:“谢谢你,没事了。”
没摔跤的人得到安慰,组长松开他,惊悚的表情收了回去:“……不客气,没事就好。”
靠着对方站稳,姜缓了下呼吸,还是粗喘,但正事要紧:“真的谢谢,但是不好意思我有点急,请问你知道顾西雨在哪吗?”
这还得多亏了0731做人。哦不对,它本来也不是人。
反正多亏了0731诚实,直言了这里是医院,顾西雨正在抢救,顾珞就在附近,姜明九才得以不用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让他带着现在坠痛的肚子去满大街找出事故的顾西雨,和让他们一家三口直接地府团聚没差。
而同时,安保组长也不可能直接告诉他顾西雨正在地府旅游。
沉默了一会,没多纠结,和姜明九差不多高大的男人就把他领到了顾珞面前。
这就是向上管理的重要性了。
不要替老板做决定。尤其是老板的家务事。
招呼着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却又紧急因为肃穆氛围而表情管理的小杨一起安静退出来,安保组长没关门,自己守在门口。
都退出去了又返回来,小杨手在自己的肚子前划了个弧度,又虚空锤了几下肚子。朝组长幅度很小地打了两下手势,她问的是要不要自己一起待机。
瞥了一眼里面,组长点了点头。
能进入顾珞直属的安保团队,他们肯定没有八卦心,嘴非常严。
所以小杨想要留下来的判断、组长的同意,也都不是基于好奇心。他们是少数几个知道姜明九不是啤酒肚,而是怀着小孩子的人。
天知道顾珞会不会朝怀孕的人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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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顾珞知不知道,自己的人品在其他人眼里都烂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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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珞当然不会对姜明九动手。
看姜明九捧着肚子,这次小心迈过地板上有水渍的地方,走过来,一边问顾西雨在哪,他没去扶,是因为正在被瞬间爆发的耳鸣侵蚀。
质问长辈难道是他们家的习俗?顾珞年轻时也没大没小,这么问过被自己称之为爷爷的老头,宋鹤年在哪。
那时和候顾珞管对方叫老不死,而现在顾珞自己成了老不死。
他明明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直接把手机交给了姜明九,顾珞站起来,控制着没趔趄,轻易就把0731支支吾吾的实情吐了出来:“顾西雨自杀了,在抢救。”
茫然地接过手机,姜明九“啊?”了一声。
高耸的弧度下孩子跟着动了一下,让本就绵密的隐痛变得有些加剧。
站不动一样撑住岛台,把肚子放在岛台上分担腰部压力,姜明九还没按开手机就知道这是顾西雨的。
但上面沾着一些水斑、红色染料,这很不顾西雨。他那么爱干净,对私有物也都很爱惜。
顾珞贴心地搬了个椅子给他。
组长和小杨在对方脸上看到震惊。他们分别在顾珞身边呆了7年和3年,连宋鹤年都没见有这个待遇。
姜明九不知道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有多贵重。普通道了个谢,来不及揉一下发麻的腰,他就跟着顾珞的话,打开了备忘录,看到了顾西雨的遗书。
他也不知道顾珞这句话有多贵重:“抱歉,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这下不是震惊了,是震惊到做不出表情,小杨结印一样飞快打着手势,质问组长难道老板被调包了。
麻着脸,组长额间躺下一滴汗,让她冷静。
姜明九不是很震惊,只是诧异:“啊?为什么?”
俯视他,顾珞手松开姜明九背后的椅子,转到他面前,没有温度地笑了一下:“因为我差点害死你和你的小孩。”
“我已经害死顾西雨了。所以抱歉,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换做一般那种有目的靠近顾西雨的人,可能这时候都会警惕起来顾珞是要抢孩子了,也该谈谈条件了。
但只活短时间的姜明九考虑不到那儿,抬着头打量顾珞,反而却陷入了纳闷:“你差点害死我?在宾馆低血糖的事?那我不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吗……啊感谢之后再说行吗,顾西雨在抢救吗,抢救多久了?”
医院医闹的事件在他看来纯属意外,普通倒霉,在此时想都想不起来。
垂眸盯着他,顾珞又笑了一声。为顾西雨可悲的、遗传到的,是自己的爱情观和择偶眼光。
穷其一生,他都在迷恋这种直白、纯白,哪怕是真的愚蠢也行。
最恨的时候,也想过如果宋鹤年能演一辈子,他也认了。
所以如果姜明九能真的演下去,顾西雨也乐意,他多管什么闲事。
放空了大脑,顾珞此刻温和得像是换了个人:“没几分钟,刚送去急救室,就在这层,你要去吗?”
小杨比了个撤退的手势,组长却盯着姜明九,迟疑地摇了摇头。
挑了下眉的姜明九果然说:“去的,但是等一下。”
孩子动得不厉害,可是骨头缝都在痛,每一下蠕动都能让他吸口凉气。
捂着肚皮像捧着块不会融化的冰,腰痛腿痛内脏痛,姜明九头很晕,怕站起来可能会吐出来。
需要缓缓,于是正好拿来审判顾珞。他只是不介意自己的事情。
“在那之前能给我讲讲你怎么欺负顾西雨的吗?他为什么写这种遗书,他和你道过歉也被你打过了,你没原谅他?”
不给顾珞开口的时间,顾珞也确实愣住没法开口,姜明九难耐地往前挺了下肚子。
那突兀的胎动凸出也刺入顾珞眼里,成了质问:“说实话我一直不知道小顾总会犯多大的错,值得被欺负哭,还需要被原谅。你们不是家人吗?”
没有经历过和十万个为什么的相处,顾珞维持着怔愣。
一个孤儿问他家人。
明明是他站着姜明九坐着,可是被俯视的人好像是顾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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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很久,无话可说的顾珞最终一个问题都没能回答,反而出顾西雨的口头禅:“抱歉。”
姜明九皱起眉,不知道这个男人这辈子的道歉都屈指可数:“你的抱歉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想着原来顾西雨这种地方像的是顾珞,他完完全全想岔,拍了下肚子,警告顾珞:“对小孩的教育怎么能除了强势就是道歉?你们难道也要这么养它吗?”
看向那高耸的弧度,顾珞这一晚能思考的力气真不太够,等好不容易理解过来时,姜明九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而且就算要道歉你也得和顾西雨讲。”
“不过如果他死了,那就只能算了。”
脸色还是苍白的,虚汗密密布在姜明九额头。说完这句话,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因此变得更惨白。
神色带着不安定的惶恐,手安抚肚子杂乱没规律。手背上还挂着血色的线,估计是拔点滴拔得太急。他此时看得出来想站起来,但是震撼太过,没有体力。
呼吸粗重紊乱,却在得知顾西雨就在同楼层抢救时立刻屏息,无意义回了下头,看向了通道。
顾珞猜他是下意识找了下去急救室的路。
他应该是在为顾西雨不安的。可他接受顾西雨的死亡很快速。
说着和表现完全不同的,轻飘飘的话,他听起来像是接受过残酷的死亡和分离教育才会如此。
如果这些都是演技,那宋鹤年的影帝该送给他。
同理,如果顾珞的细节观察会出错,那他这么多年干的很多事都是笑话。
所以姜明九和宋鹤年不像。
顾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晚才意识到。
宋鹤年的疏离是为了更紧地拉扯住自己,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没想拽住顾西雨。
那些疏远的目光都有了解释,他对待顾西雨不像对待恋人,甚至不是人。顾西雨对他来说是一幅画吗,还是故事?
又紧密不想被抛弃,又把自己放置在了整个故事外,连孩子这种血缘羁绊的教育,都没放入过自己,姜明九一边平淡接收顾西雨的死亡,一边比他刚刚茫然得更厉害。
顾珞只在一种类型的人身上感受过如此重大的矛盾感——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