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日》渠滽

3、他是人！

　　天亮以后，城里所有人去广场上集合，这次我带着孚奀和潘加。

　　你也许会问，人们聚集在一起是要举办什么盛会吗？（你也许不想这么问。）我回答不。这样的聚集不像后来的嘉年华会那样，我们在一起一点也不热闹，会众都谈不上兴奋。这座石头砌成的广场有着压倒性的气势，我们一众人穿着黑、白、灰色衣裳站在一起，一言不发。孚奀和潘加亦如此表现，他们的衣服仿佛被雪侵蚀褪成灰白色，隐身在这城中。

　　两个人禁不住好奇，却只能有所克制地东张西望。潘加摊开手给我递上一个讶异的神情，我怎知如何解释呢？这是我从小就经历的，我习以为常，即便父母是先知也不代表我和其他城民们有太大的区别，别指望我对此有什么独到见解。于是我嘴角平着一咧，对潘加挤出一个喜剧式的笑，接着，我看见孚奀也微笑了。

　　把目光收回前方，我首先捕捉到后脑勺陆续攀上银丝的宗朱，她有几根没拢好的黑发向后飘着。风儿涌动，没掺杂一丝城民的体味，只使我反手向肩后拉上了帽子，当然我特别留出一点空间用来和我带来的两个人进行眼神交流；他们入乡随俗，学会了闭嘴，连一贯热头热脑的潘加也不自觉地融入了这样的氛围。

　　橙日来了。

　　伫立于广场最前的长老们右手立起手杖，腕间青筋暴起，但面色从容地缓缓抬起头。

　　橙日就是我们所知的太阳、我们的神，是我们的衣食，一切之源。有时候你会听到城里孩子围圈拍手唱“橙日橙日真可爱”之类的童谣。只见它缓缓移到四位长老中间，那儿有个形若后来的“冠军奖杯‘的东西，橙日盘桓其上，像浮在静水中的船只。

　　你也许想问，接下来要承接什么样的仪式呢？

　　我答：沉默。广场上，所有人报之以沉默。

　　我们一般以为沉默是高贵的，是人性化的，诚然；沉默这一行为背后的敬意乃至敬畏，比奉承更加稳定。

　　在今日的沉默中，一些念头在我头脑中腾起：我要破坏这一切吗？答案好像是肯定的；但此种“肯定”不是我给予的，是我母亲的预言给予的。母亲运用先知的特殊官能——遥视，似乎看见不知道何时到来的未来画面。她看到献祭者主动来到我家门前，她又说，“人群中有一人献祭，橙日灭”，我推测被献祭的不是孚奀就是潘加。

　　这样一件大事把我搞得相当困苦，思考中不自觉用手指搓磨手掌，掌心快抽筋了。你想想看，让一个人引导别人去献祭（说直接点儿就是把别人给献祭了），这不是把人推入天大的困境吗？我怎么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呢？预言却说我做到了。

　　我和亚伯拉罕的处境可一点也不一样。我在想若我真那么做了，我在虔信谁？母亲要我按预言说的做我就做到（虽然还不知道如何达成），我就这样信了预言吗？如果这是命运那我不信也得信，我不知道甚至不能也不想确信这种情况是命定之事... ...再说，我本该是虔信橙日的吧。

　　千头万绪呀理也理不清，这种精神消耗使我不得不更深入地呼吸；身旁的“祭品”目视橙日，呼吸节奏倒愈发均匀。

　　献祭的是人。我没办法把人、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看作祭品，有生命、无生命，根本不同。你看人的脸，线条流畅而温暖；胸腔扩张着，暗示冷气正从耸起的鼻子吸入，变成温暖的气流在身体里面自然交响。他和我是一样的，眼睛里有属于自己独特的图案和色彩，眼波流转间甚至比我更加饱含深情，我不能忽视！

　　但我却知道，迟早，一个祭品要去到它该去的地方，这是预言，未来如预言所述自然地发生，像母亲预言自己的死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