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小玖还活着

3、光影涂鸦

　　田乐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室的。
　　教授后来好像说了什么，让她找个位置坐下，但她的耳朵里只有嗡嗡的电流声。
　　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她也感觉不到。
　　她只记得自己机械地挪到一个角落，坐下，然后又在下课铃响起时，跟着人流站起来，走出去。
　　整个过程，她的身体像一个被设定了简单程序的机器人。
　　大脑里反复播放着同一个画面。
　　方浩然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他那句平直的、不带任何起伏的话。
　　“你的心率超过了安全阈值。”
　　“建议降低移动速度。”
　　她每在脑中回放一次，脸上的热度就增加一分。
　　从教学楼到宿舍区的空中廊道上，悬浮列车无声地滑过。
　　田乐甜没有乘坐列车，她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着。
　　她的脚踩在半透明的廊道地面上，能看到下方几百米处绿色的山谷。
　　她不敢抬头，不敢看任何人。
　　她觉得自己的额头上一定贴了个标签，上面用星际通用语写着：笨蛋，麻烦精，行走的系统乱码。
　　她终于挪回了宿舍。
　　打开门，房间里很安静。
　　来自幻光星的室友叶暖暖正坐在窗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动。
　　她的面前，悬浮着一块半透明的全息光影画板，无数微小的光点随着她的动作聚散、流转。
　　田乐甜没有打招呼。
　　她甩掉鞋子，将自己整个人扔到了松软的床上，脸朝下，埋进了枕头里。
　　一声沉闷的哀嚎从枕头下传出来。
　　叶暖暖的动作停了一下，她偏过头，浅褐色的眼瞳望向床上那一坨不会动弹的物体。
　　田乐甜在床上滚了两圈，翻过身，四仰八叉地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宿舍的天花板可以模拟任何星空，此刻正显示着幻光星永不落幕的极光。
　　可田乐甜什么也看不进去。
　　她举起双手，对着天花板开始控诉。
　　“暖暖，我完了。”
　　“我的大学生涯，在开学第一天就宣告结束了。”
　　“我应该立刻申请退学，返回地球，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人了。”
　　叶暖暖放下画板，走到她床边，安静地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田乐甜得到了关注，倾诉的欲望更加强烈。
　　她猛地坐起来，盘着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刚刚发生在教室门口的“社死现场”。
　　她一会儿模仿自己气喘吁吁的样子，一会儿又学着方浩然的姿势，站得笔直，面无表情。
　　“他就那么扶着我，然后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终端，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说：“‘你的心率超过了安全阈值。建议降低移动速度。’”
　　她学得惟妙惟肖。
　　说完，她又变回了自己，气得在床上捶了一下。
　　“他扶我了诶！暖暖！他扶我了！正常的剧情发展，不应该是脸红心跳，然后温柔地问一句‘同学，你没事吧’吗？结果呢？系统警报！我感觉我不是撞进了帅哥怀里，是撞到了中央服务器上！”
　　“你听听！这是智慧生命能说出来的话吗？这简直就是中央AI的系统警报！”
　　“暖暖，你说，启明星人是不是天生就没有情感模块？他们的大脑是不是就是一块中央处理器？”
　　“他的话通过我的翻译器翻译过来，不就是‘你怎么这么吵，这么麻烦’吗？不！比这个更过分！这根本就是‘检测到异常数据，建议格式化’！”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
　　叶暖暖一直安静地听着，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田乐甜的语速太快，信息量太大，她只是静静地接收着，像一块能吸收所有光线和声音的海绵。
　　等田乐甜终于说累了，瘫回床上，大口喘气的时候，叶暖暖才有了动作。
　　她抬起手，重新唤出了自己的全息光影画板。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动。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像在抚摸一匹看不见的丝绸。
　　空气中那些细小的光点，开始随着她的指引汇聚。
　　一缕红色，一缕蓝色，还有一缕刺眼的亮黄色。
　　这些光点在她指尖纠缠，碰撞，组合。
　　田乐甜好奇地看着她。
　　只见叶暖暖的手指越划越快，光点也越来越多。
　　它们不再是柔和的线条，而是变成了一团狂乱的、没有固定形态的光球。
　　无数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互相侵蚀，又互相排斥。
　　光球内部，时不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像短路时的电火花。
　　整个光球都在疯狂闪烁，高速震动，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爆炸。
　　它就像一团……炸了毛的星云。
　　田乐甜看呆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凑过去，指着那团乱七八糟的光球。
　　“这是什么？”
　　叶暖暖停下了动作。
　　她将画板转向田乐甜，那团混乱的光球便悬浮在两人之间。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然后，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
　　“你的心情。”
　　田乐甜愣住了。
　　她看着那团光球，忽然就明白了。
　　那混乱的色彩，不就是她此刻乱成一团的思绪吗？
　　那疯狂的闪烁，和她无法平息的心跳何其相似？
　　还有那纠缠不清的光线，是她的尴尬、懊恼，以及藏在最深处，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那团光球。
　　光球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颜色变得更深了。
　　田乐甜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大段慷慨激昂的控诉，都不如眼前这个无声的光球，更能表达她万分之一的心情。
　　她收回手，看向叶暖暖。
　　这个来自幻光星的女孩，总是那么安静，那么害羞，却总能用最直接，最温柔的方式，看透她的内心。
　　田乐甜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熄灭了。
　　她扑过去，抱住叶暖暖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暖暖，你真好。”
　　叶暖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田乐甜的后背。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那团代表着“田乐甜的心情”的光球，还在空中固执地、但频率慢了许多地闪烁着。
　　就在这时。
　　“滴。”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这份温馨。
　　田乐甜的个人终端响了一声。
　　她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手腕上弹出的半透明信息框。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是一个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名字。
　　【旭东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