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小玖还活着

27、阳光与角落

　　旭东翔那一声大喊，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瞬间炸碎了空气中所有微妙的气氛。
　　方浩然递出“糖果”的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猛地收了回来，重新插回了训练服的口袋里。
　　他脸上的表情也在同一时刻完成了切换，那丝因为田乐甜的抱怨而产生的微小波动被瞬间格式化，重新恢复成了出厂设置般的冰冷平静。
　　田乐甜也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弹了一步。
　　那颗近在咫尺似乎还带着对方指尖温度的“糖”，成了一个让她不知所措的幻影。她的大脑一片混乱，脸上刚刚褪去的热度，又以更猛烈的方式席卷而来。
　　旭东翔的悬浮滑板带起一阵风，稳稳停在两人中间，彻底隔绝了他们的视线。他那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精准地锁定在了方浩然那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上。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他完全不见外，伸出手就要去掏方浩然的口袋，“偷偷给田乐甜开小灶？还给好吃的？方浩然，你不够意思啊！”
　　方浩然侧身躲开了他的“袭击”，眉头皱起。他的个人终端在此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提示音，一行新的注释自动生成在“旭东翔”这个变量的条目下：物理性干扰行为，建议增加安全社交距离。
　　“喂，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旭东翔一击不成，又转向田乐甜，视线在她和方浩然之间暧昧地打转。
　　“没什么！”田乐甜几乎是吼出来的，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时，叶暖暖也终于小跑着赶到了。她不像旭东翔那样精力无限，只是跑了这一小段路，呼吸就有些急促，白皙的皮肤下透出淡淡的粉色。她停在几步外，那双大而圆的眼睛，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三个气氛有些奇怪的人。
　　旭东翔的出现，彻底宣告了“专属优化方案”的破产。
　　二人的“别扭加练”，正式升级为四人的“混乱晨练”。
　　整个绿源星生态穹顶，因为旭东翔一个人的加入，热闹得像是要提前举办庆典。
　　他简直就是一个人形永动机。
　　方浩然制定的“五公里慢跑”，在他这里自动升级成了“十公里冲刺”。他踩在弹性苔原上，不但没有田乐甜那种随时要摔倒的狼狈，反而像是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游乐场。他借助苔原的弹力，跑得比悬浮滑板还快，甚至还会在空中兴奋地表演几个难度极高的转体。
　　田乐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泡泡果。她觉得自己那挣扎的五公里，和旭东翔这撒欢的十公里，可能不是同一个计量单位。
　　方浩然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他的个人终端正忠实地记录着旭东翔的每一项生理数据。
　　屏幕上，代表着心率、血氧、肌肉爆发力的曲线图，全都冲破了正常人类的峰值，在一片危险的红色区域里疯狂跳动。
　　方浩然看着那些数据，手指在屏幕上划过，给这段视频记录打上了一个新的标签——“非人类体征样本”。
　　训练的后半段，是攀爬高达三十米的螺旋藤。
　　旭东翔更是如鱼得水，他手脚并用，动作快得像一只来自绿源星的巨型松鼠，不到两分钟就蹿到了顶端，还得意地挂在上面，冲着下面三个人用力挥手。
　　田乐甜仰着头，脖子都酸了，最后只能放弃，瘫坐在了地上。
　　而叶暖暖，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这种在她看来过于“狂野”的训练。她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在一棵巨大的、散发着蓝色光晕的蘑菇下。
　　她打开了自己的光影画板，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动。
　　她没有看画板，眼睛一直望着远处那个正在螺旋藤上上下翻飞、像太阳一样耀眼的身影。
　　她的指尖，流淌出无数金色的、橙色的光点。那些光点在她的操控下，汇聚、跳跃、飞舞，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个身影的每一个动作，他每一次发力时紧绷的肌肉线条，他每一次大笑时咧开的嘴角弧度。
　　她的世界很安静，只有画笔划过空气的微弱声音。
　　而她的画里，却藏着整个穹顶最炽热的光和最喧闹的风。
　　“看我的！超级螺旋无敌大风车跳！”
　　旭东翔显然还没玩够，他从螺旋藤上一跃而下，借助藤蔓的弹性，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极其夸张的翻滚，然后朝着另一棵巨大的弹性蘑菇落去。
　　这是一个难度极高的动作，田乐甜和方浩然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旭东翔精准地落在了蘑菇伞盖的中心，巨大的弹性将他再次高高抛起。
　　他发出一声兴奋的狼嚎，准备在空中完成第二个翻滚。
　　然而，就在他即将落地，准备进行第二次借力起跳的瞬间。
　　他的脚下，踩到了一颗从旁边草丛里滚出来的、核桃大小的硬壳果实。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颗果实被他巨大的体重瞬间踩碎，但也让他的落点产生了一个致命的偏移。
　　他的脚踝，猛地一崴。
　　“我靠！”
　　旭东翔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他倒下的方向，正对着一片从地面突出来的、边缘锋利的黑色岩石。
　　“啊！”
　　田乐甜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方浩然的身体也在瞬间紧绷，他的瞳孔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刷新，计算着撞击角度和创伤等级，但他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物理干预。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旭东翔的后背即将与那片锋利的岩石进行一次血淋淋的亲密接触时。
　　一道柔和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光幕，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猛然展开。
　　那光幕像一张凭空出现的、柔软而坚韧的网，散发着梦幻般的银色光辉。
　　构成它的，是无数精巧的、不断变幻着形态的星尘粒子。它们彼此链接，又彼此独立，充满了幻光星特有无法用逻辑解释的艺术美感。
　　旭东翔沉重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那张光网上。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和撞击。
　　他只是被那张温柔的网，轻轻地托住，卸掉了所有的冲击力，然后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地放在了平坦的苔原上。
　　他毫发无伤。
　　光幕在他落地后，便迅速消散，化作点点银光，没入了空气中。
　　旭东翔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又扭了扭腰，一脸的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我怎么……软着陆了？”
　　他疑惑地转过身，想看看自己刚才到底撞到了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
　　不远处，那棵巨大的蓝色发光蘑菇下。
　　叶暖暖正站在那里。
　　她的身形依旧纤细，微微含着胸，但她的一只手，还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她白皙的指尖上，还残留着几点没有完全散尽的、银色的光点，在穹顶昏暗的光线下，忽明忽灭。
　　她的脸，比她家乡幻光星的星尘还要苍白。因为过度紧张和精神力的瞬间透支，她的嘴唇甚至没有一丝血色。
　　当她看到旭东翔望过来时，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吓到了。
　　她猛地收回了那只还停在半空中的手，动作慌乱得，像是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然后，她转过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重新躲到了那棵巨大的蘑菇后面，只留下一个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背影。
　　旭东翔愣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惊奇和困惑，慢慢褪去。
　　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琥珀色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震惊和探究的复杂神色。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棵巨大的、将那个女孩完全藏起来的蓝色蘑菇。
　　他第一次发现。
　　这个总是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说话声音比多耳朵蹦蹦兽的梦话还要小，连和他对视都不敢的女孩。
　　她的身体里，竟然也蕴藏着，如此强大的，足以接住一颗太阳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