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悸动》小玖还活着

25、一百零一个证据

　　宿舍的门被猛地推开，又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田乐甜像一颗发射失败的炮弹，把自己狠狠地摔在了柔软的床上，脸朝下，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
　　她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想把自己就这样闷死在里面。
　　过了足足十秒，她才猛地翻过身，抓起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她划开屏幕，熟练地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一个被加密的文档弹了出来。
　　文档的标题是：《方浩然嫌弃我——证据日志》。
　　她滑动屏幕，长长的列表飞速向上滚动，屏幕的光映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她直接拉到文档的最末端，光标在第100条证据后面闪烁。
　　她的手指重重地戳在虚拟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进去。
　　【第101条证据：嫌我胖。】
　　敲完，她把终端往床上一扔，仰面朝天，对着宿舍天花板，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声。
　　“暖暖！”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
　　“你说，有他这么救人的吗？他就是个机器人！不！机器人说话都比他好听！我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正在角落里摆弄光影画板的叶暖暖被她吓了一跳，手指停在了半空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田乐甜床边，把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手指在空中重新飞舞起来。
　　几秒钟后，宿舍的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由无数光点构成的三维立体影像。
　　那是一个毛茸茸的、气鼓鼓的小毛球，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头顶上还噗噗地冒着一缕一缕的白色蒸汽。
　　田乐甜从床上坐起来，抓过那杯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似乎也让她那股堵在胸口的火气顺畅了一些。
　　她的嘴里开始不停地念叨。
　　“他凭什么说我胖？我上次体测明明是标准体重……就算超了一点点，那也是因为地球重力比启明星大……他一个启明星人懂什么？”
　　她从床上跳下来，开始在不大的宿舍空间里来回踱步，动作烦躁，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还有！什么叫‘非必要的人体接触’？他以为我愿意被他抱吗？要不是他那个破终端叫得跟要爆炸一样，我才不会……我……”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话题强行扭了回去。
　　“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告诉我，我笨手笨脚，还很重！他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
　　“第一次见面，就说我‘心率超过安全阈值’，那不就是在嫌我吵吗？”
　　“在图书馆，他说我‘文件格式错误’，那不就是在嘲笑我蠢吗？”
　　“还有在绿源星穹顶，他说我‘体温过高’，他就是想说我是一个会吸引各种麻烦的移动热源！”
　　她停下脚步，学着方浩然的样子，站得笔直，脸上做出一个冰冷的表情，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平直的语调，开始复述。
　　“‘建议降低移动速度。’”
　　“‘应为.stf，而非.sft。’”
　　“‘你的体温过高。’”
　　“‘建议，进行体重管理。’”
　　她一句一句地复述着，脑海中甚至能自动生成全息影像——他说“建议降低移动速度”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说“应为.stf”时，视线甚至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超过0.5秒。
　　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是昨天才存入核心内存的高清录像。
　　她念叨了足足十分钟，从体重说到穿衣风格，再说到走路姿势，把方浩然对她说过的每一句“毒舌”的话，都一字不差地复盘了一遍。
　　整个宿舍，都回荡着她那充满愤怒和委屈的控诉。
　　终于，她说完了。
　　宿舍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因为激动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一直安静地听着的叶暖暖，放下了手中的光影画板。
　　那个头顶冒烟的小毛球，也随之消散在了空气中。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羞涩和不确定的浅褐色眼睛，此刻却异常地清澈。
　　她看着田乐甜，小声地，问了一句。
　　“乐甜，你……是不是很在意他说的每一句话？”
　　田乐甜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愣愣地看着叶暖暖，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意吗？
　　她……在意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确实能一字不差地记下所有方浩然说过的话。
　　无论是“心率超标”，还是“体重超标”。
　　无论是他平直的语调，还是他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每一个细节，都像用刻刀，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以为那是“证据”，是她用来证明他讨厌自己的“证据”。
　　可是……
　　为什么，她会记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她就可以气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在他说出“体重管理”之前，她会因为他那个失控的心跳，而产生那么一丝……可笑的期待？
　　一个她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被叶暖暖这句轻飘飘的话，血淋淋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田乐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像。
　　就在她发愣的这几秒钟。
　　“叮——”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是小组的公共频道。
　　一条新的消息，被强制投影到了宿舍的半空中。
　　发信人那一栏，三个字，刺眼无比。
　　方浩然。
　　消息的内容，是一份详细到秒的、未来一周的“星路计划”考察时间表，密密麻麻，逻辑清晰，充满了启明星风格的冰冷和高效。
　　而在那份令人窒息的时间表下方，还有一段被单独高亮出来的、加粗的文字。
　　那段文字，精准地指向了一个名字。
　　“田乐甜，你的体能数据低于团队平均值13.7%，这是为你制定的专属体能优化方案，请于明日六点，准时到‘绿源星生态穹顶’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