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沧蕙

41、第5章-6

　　6

　　拖着脚步回到家里，乔若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她不想惹来家人的担心，在进家门之前努力调整好了情绪。

　　“乔乔，小陈……走了吗？”问这话的是徐明玉，她已经解下了围裙，见乔若进门，连忙从餐厅的椅子上站起来，迎了上去。

　　乔若嘴角挂上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对，刚刚走了。”

　　“乔乔，其实小陈这孩子还是很不错的，他从汕头那么远的地方特地赶过来看你，也算很有心了。你回来之前，他跟我和你爸都说了，以前是他做得不够好，让你失望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希望你能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他向我们做了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说实话，他能对我们长辈说出这样的话，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我看这孩子是诚心想挽回你，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乔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看看坐在客厅沙发上沉着脸不言不语的乔巍和暗暗向她递眼色的乔敏，只得强打精神做解释。

　　“妈妈，您也去客厅坐。”乔若挽住徐明玉的胳膊，引她坐到乔巍身边，自己则坐到乔敏旁边，先深呼吸一下，才说，“爸，妈，我跟陈添分手，不是意气用事，是经过仔细考虑做出的决定，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但我已经从跟他的那段关系中走出来了，不可能再跟他继续下去了。”

　　徐明玉跟乔巍对望一眼，不大赞同地说：“可是乔乔，两个人相处，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偶尔因为什么事分开，也很平常。你们分开这事，小陈很后悔，经过这次，他肯定会更加重视你。你可以试试给他一个机会，说不定又能看到他的好，又喜欢上了呢？不用这么快就拒绝呀。”

　　乔若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回国就面临“前男友追上门求复合”这种既尴尬又狗血的的局面。跟何亚君的恋爱，她本来就没有把握能得到父母的同意，现在突然半路杀出个前男友，再想让父母接受何亚君，无异于天方夜谭。

　　她只能坚决地再一次表明态度：“对不起，妈妈，我知道您为我好，但是我真的不可能再跟他在一起。”

　　“就算分手，你也得把话跟他说清楚，你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弄得他找上门来，像什么样子？”一直不作声的乔巍皱眉，“他上次来家里，不少邻居都看到了，还问过我们，都知道你们快要结婚。今天他又跑家里来，看到的邻居肯定也不少，可是你又不打算跟他和好，将来你总要结婚的，到时候又会来另一个男人。人言可畏啊，乔若，这些事传出去会坏了你的名声的。”

　　乔若的心差不多沉到了谷底，这时乔敏握住了她的手，对徐明玉、乔巍说：“小陈不请自来，不是乔乔的错，她和小陈已经分手，断绝跟他的联系才是正确的做法，如果继续接他的电话，回他的消息，他只会以为乔乔还惦记着她，会变本加厉地纠缠乔乔，影响反而更不好。小陈看上去一表人才，实则做事很欠缺考虑，不经过允许就过来，如此冲动、莽撞，只顾自己，不顾乔乔的感受，我看他并非乔乔的良人。”

　　徐明玉犯愁，然而看看乔若抿得紧紧的嘴唇，只能不再多说什么，她长叹一口气，两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去看看炖的鸡汤。”

　　乔巍对两个女儿挥了挥手：“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不用都坐在这里。”

　　乔若看着他疲倦的表情，知道这时并不是跟他聊起何亚君的时间，便从乔敏手中抽回手，回了卧室。

　　她打开行李箱，把衣物整理好，干净的重新放进衣橱，不干净的集中放到地上，再把给家里人买的礼物也一样样拿出来，摆在窗边的桌子上。

　　她正对着窗外发呆，乔敏推门进来，给她端来一杯热茶：“乔乔，别想太多，小陈的事不是你的错，爸爸向来喜欢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想，实际上根本不算事。我一会儿把欣欣接过来，她会哄外公外婆开心，保证爸妈很快就忘了小陈那个人。”

　　乔若接过茶，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心里舒服了很多：“如果他们知道我跟亚君在一起，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肯定不同意啊。”乔敏一如既往地直白，但她依然不觉得这算个障碍，“我最开始叫你去追何亚君的时候，你就明白会这样，但你不还是跟他恋爱了。现在再为这个闷闷不乐，属实没必要。反正就算爸妈反对，你也不可能跟何亚君分手，那还纠结这个做什么？”

　　乔若对她的逻辑无话可说，但也必须承认，自己的确受到了安慰。

　　“乔乔，我的建议是，如果你想告诉爸妈这件事，最好趁早，拖久了，再跟他们说，他们只会更加不能接受。”乔敏拍拍她的肩，“我马上去接欣欣，还要回家一趟，等吃晚饭的时候再过来。”

　　“等一下，”乔若从衣橱下方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大纸袋，把香水、口红，给欣欣买的书包、零食收进去，再递给乔敏，“香水和口红是给你的，其他的是给欣欣的，你带回家吧。”

　　乔敏收下礼物，颇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还给我买了呀，我回家就用上。”

　　乔若“嗯”了一声：“你快去接欣欣吧，晚上再见。”

　　乔敏走了以后，乔若坐到床上，回想父母说的话，叹了口气。她拿出手机，把陈添的手机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直接拨了过去。

　　陈添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听：“你好，乔若。”声音听上去已没了下午离开时的那种淡漠，却有点儿沙哑。

　　乔若莫名想起自己答应他的表白那天，他高兴地抱起她在原地转圈的样子，那样的意气风发感染了她，那一刻，她相信她做了正确的选择，也相信他们能一直走下去。后来她查出癌症，郁郁寡欢，他几度为她落泪，却不敢让她看到，可是他沙哑的声音和微微泛红的眼睛出卖了他，那时她便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如此心疼她、对她不离不弃，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他，也许她永远不会爱上他，但她一定不能做那个转身走掉的人。

　　事到如今，他们还是走散了，尽管如此，那段时光对她仍然意义非凡，她想，他的突然造访或许无礼，但出发点并无恶意，她不应该那样请他离开，她应该好好跟他说一声再见。

　　“陈添，对不起，下午我的态度有些激动，我只是不想让我爸妈担心，希望你能理解。”

　　陈添没有马上回应，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按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肯定犹豫了很久，鼓起了很大勇气，才会过来找我，但是很抱歉，我真的不能跟你重新开始。有些事……我以前觉得那都是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也没权利探问，但事实上，它影响了我，也间接影响了你，我想我应该对你坦诚一些。”

　　“所以我猜的没错，你一直爱着另一个男人。”陈添淡淡地开了口。

　　“是的，我高一时认识他，到今年，快十三年了。”乔若提到这段漫长的时间，不禁有点儿吃惊，又有点儿说不清的无奈，“但是后来，他父亲和我姐姐结婚成了家，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感情。其实大部分暗恋都是没有结果的，喜欢得再深，一旦再无见面的机会，时间一久，自然也就平息了。但因为我姐姐跟他父亲的事，我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不甘心，我恨我姐姐，对他的喜欢慢慢变成了一根刺，一直扎在我心上。尽管很痛，但我分得清现实，我知道人活着，必须要往前看，所以我决定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跟你在一起，我也是真心的，我试着给你我拥有的一切，只是我的确没办法再心动了。和你分手以后，我也没想过要去跟他发生点儿什么，但偏偏那么巧，我又遇到了他，还和他走到了一起。我明白，我和他的路很难走，跟他开始恋爱的那天，我就做好了他会跟我分手的心理准备，但他现在说他爱我。他本来是一个不婚主义者，却说他想跟我结婚。我……我没办法离开他了，陈添。”

　　陈添缄默良久，在她以为他会就这么挂断电话的时候，他突然问：“乔若，他知道你生病的事吗？”

　　乔若迟疑一下：“不知道，我没想到他会爱上我，更没想到他要娶我。最开始，我怕告诉他，他会直接被吓跑，我想，人生无常，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能过一天算一天吧。没想到过着过着，就到了今天。有好几次我都想跟他坦白，但还是说不出口，我不怕他因此与我分手，我只怕他会为我难过。”

　　“我不是有意揭你的伤疤，乔若。你跟我说了这么多，把你的感情都晾出来给我看，我如果还因为你不愿意跟我复合而怪你，那我岂不是对不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也对不起喜欢了你那么久的自己？我这么问你，是想确定他不会伤害你。”

　　“陈添，我感激你的理解。他不会伤害我的，不会因此离开我，肯定不会。”

　　陈添再度静默，最后笑了：“你能这样信任他，说明他值得你的爱。说实话，想到你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不过比起你的幸福，那都不算什么。你必须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会的，陈添，”讲出了心里话，她总算有了释然的感觉，“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酒店。”

　　“晚上有时间吗？你过来一趟不容易，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们……我明天早上就走了，晚上想早点儿休息。我们就在电话里说再见吧。”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沙哑，却不失温柔，“乔若，祝你幸福。再见。”

　　她没有勉强他：“再见，你也要幸福。”

　　乔若放下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给父母买的礼物拿上，去了客厅。

　　乔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搭理她，徐明玉坐在餐桌旁包饺子，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她：“是不是饿了？妈妈去盛鸡汤给你喝。”

　　“不饿，妈妈，您到沙发这边坐，我有话想对您和爸爸说。”

　　“你这孩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弄那么正式做什么？”话虽如此，徐明玉还是去厨房洗了手，再到沙发上坐下。

　　乔若把礼物分别递给乔巍和徐明玉：“爸爸，这是您的，大衣和围巾。妈妈，我给您带了一个包，还有护肤品。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徐明玉嗔道：“妈妈又不缺这些，花这钱做什么？”

　　“您背的都是帆布包，这个是皮包，不一样的。护肤品您总要用的。这些都是必需品啊。”

　　徐明玉笑了：“行，那妈妈就收下了。老乔，你去年不就说要买一件大衣吗？试试看乔乔买的这件。”

　　乔巍“嗯”了一声，在徐明玉的要求下，站起身，脱下羽绒服，穿上大衣。

　　徐明玉帮他戴上围巾，略退后一点儿，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一转，惊喜地说：“老乔，你女儿眼光真好，这一身太配你了。”

　　乔巍的脸色缓和不少：“以后不用给我们买礼物，钱省着点儿用。”

　　徐明玉白了他一眼：“你明明喜欢得要命，还非要拿腔拿调说这种话，累不累？”

　　乔巍没有作声，换回羽绒服，重新坐了下来。

　　乔若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再松开：“我刚才给陈添打了电话，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以后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徐明玉闻言，也坐了下来：“乔乔，妈妈是这样想的，你看你现在一个人，小陈又对你念念不忘，他突然过来，弄得我们是都有点儿吃惊，但这也说明他很看重你。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乔若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不是不打鼓的，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不是一个人，我有……男朋友了。”

　　徐明玉十分惊讶：“你有男朋友了？你不是和小陈分手没多久吗？什么时候的事？”

　　不止徐明玉，连乔巍也诧异地张了张嘴。

　　“妈妈，我和他在一起两个多月了，您放心，我不是出轨，我和陈添分开后，重新遇到他，才开始的。他是我很早以前就……喜欢的人。”同样的话对着同辈人说出来，倒不觉得多尴尬，对着长辈讲出来，却令她有种头皮发麻的难堪，她闭了闭眼，在心底默默给自己一点儿鼓励，“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一定会反对，但我不想欺骗你们。爸爸，其实您见过他，那天在医院，我碰到的那个同学就是他。他叫何亚君，他是……何庆阳的儿子。”

　　徐明玉和乔巍怔怔地看着她，她苦涩地一笑：“我高一就喜欢他了，我跟他同一届，但跟他不在一个班。这么多年，我始终没能忘记他，但是因为姐姐跟他父亲的关系，我只能把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他高中毕业后就去了美国，一直待在那边，去年年底他回国休假，我和他巧遇，我实在不想错过他，于是就跟他在一起了。我这次去美国，也是为了见他。我跟他说好了，今年先过去留学，毕业后留在那里工作，将来跟他一起在美国生活。我知道，这事有些尴尬，但我们一直待在国外，周围就没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也就不会有人乱嚼舌根说闲话。”

　　徐明玉用手抹了一把脸，一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乔乔，你们这……你叫我怎么说？”

　　“妈妈，我希望您和爸爸能理解。”

　　“理解什么？”乔巍怒喝一声，不耐烦地一挥手，“赶紧分手！”

　　他不给乔若任何争取的机会，径直回了卧室，重重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