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沧蕙

39、第5章-4

　　4

　　乔若跟随人流从船上下来，登上了自由岛。仰头望去，那座被很多人称作“美国的象征”的自由女神像在阳光照耀之下显得平和、安宁，虽然一百多年的风雨侵蚀到底还是在它身上留下了不少斑驳的印记，但它高举着火炬的那只手看起来依然充满了力量。

　　她围绕雕像慢慢走着，转到某个角度，停住脚步，突然记起那部轰动过全球、令一代又一代观众落泪动容的电影《泰坦尼克号》的结尾：下着雨的夜晚，从死亡边缘逃脱获救的Rose也曾从类似的角度仰望过这座自由女神像，她刚刚失去Jack，那种眼睁睁看着爱人死亡的痛苦击溃了她，然而在极度的绝望中，她还是抓住了生存的希望，决定带着他对她的期许，去过他向她描述的、她应该过的精彩快乐的一生。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父母带她去买了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她并没像别的高中毕业生那样，在收到人生第一台笔记本电脑时激动得睡不着觉，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把电脑带在身边，当店员把电脑交到她手中时，她甚至有几分意兴阑珊。不过后来她很感谢父母送给她的这份礼物，如果没有那些一部接一部的电影帮她打发时间，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熬过那段无能为力的日子。那些电影中，最触动她的就是《泰坦尼克号》，看到Jack冻僵结冰的身体在Rose的注视下沉入黑暗的海水中，她抱着电脑哭得稀里哗啦，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她并不是单纯在为电影情节伤心，她暗恋的男孩子去了美国，从此再不可能与她有交集。她不可能拥有他，她已经失去了他，一想到这两点，她觉得自己也被击溃了，这种痛甚至远超过电影带给她的。她不断安慰自己，他还好好活着，他会有精彩的人生，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多番自我暗示后，才勉力把那种痛压下去。

　　2012年，这部电影的3D版本上映，还没看过的室友喊她一块去看，她本想拒绝，可是无法拒绝室友的热情，还是陪着一起去了电影院，这一次，室友在她旁边哭得不能自已，她却一滴眼泪没有流。室友不解她的无动于衷，出了电影院，哑着嗓子问她：“乔若，你一点儿不感动吗？我都要哭死了。”

　　她笑：“我早哭过了。”

　　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拼命压下眼泪需要付出多大的力气。

　　时隔多年，站在这座自由女神像的脚下，回忆起那部电影，她已经再无悲伤，她想，她比Rose幸运，也比Jack幸运，她不仅找到了她爱的人，还会在未来嫁给她爱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呢？

　　她用手机对着雕像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何亚君，很快收到了他的回复：现在再出门，口语基本没问题了吧？

　　除了何亚君明确禁止她去的某些不大安全的地方，这几天，她一个人几乎把整个纽约市走了一遍，口语讲得确实越来越流利。

　　她发送了一个“得意”的表情给他：这得多谢亚君老师的悉心教导。

　　他回给她一个“大拇指”：哪里哪里，是你自己聪慧过人，为师只略微提点了一二，这点小忙不足挂齿。

　　她扑哧一笑，怕再闲聊下去影响到他的工作，只回了一句：你好好上班，晚上见。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刚拉上拉链，听到了手机响，以为是何亚君的来电，连忙又把手机拿出来，打电话来的却是白晴。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给白晴的朋友圈状态点了赞，留了评论，第二天上午，她收到白晴的拜年微信，白晴已经知道她跟何亚君恋爱的事，对她表达了祝福，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就再没说什么了。

　　她接听，白晴的声音带着点儿倦意传过来：“晚晚估计知道明天要离开外公外婆，今晚一直舍不得睡，把我们几个大人熬得都要倒地不起了。幸好江铭比我有耐心，终于哄得她睡着了。可是没想到她睡了，我反而睡不着了，你说要不要命？”

　　她虽没有孩子，但能体会到做妈妈的不容易：“睡不着的话，别勉强自己一定入睡，那样只会更睡不着觉，不妨做做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可以找本书翻翻，催眠效果应该不错。”

　　“你的建议不错，下次我试试。”白晴莞尔，“我忽然打电话给你，没吵到你和亚君吧？”

　　“没有，他今天在上班，我在外面瞎逛。”

　　“纽约好玩吗？”

　　“挺好玩的。”

　　白晴感叹：“我跟江铭婚结了，孩子也生了，本来讲好的，蜜月旅行去美国，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抽出时间。过两天我跟江铭说说，今年无论如何都要找机会过去，到时你和亚君一起带我们玩。”

　　乔若莫名有些羞涩：“好啊。”

　　白晴似乎迟疑了一下：“乔若，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聊聊亚君。”

　　“没关系，你说。”

　　“我跟亚君从小一起长大，他这个人，我不敢说我百分百了解他，但他经历的很多事情，我都是见证者，尤其他父母离婚这件事，我可以说清楚所有细节。当年他跟我说，他希望他妈妈放弃坚持，同意与他爸爸离婚，各自解脱好过在一起相互折磨，听起来好像他一点儿不在乎他的家就那么散了，但我知道，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只是太累、太失望，所以不敢再期待。”

　　乔若默然。

　　白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以前跟他聊到爱情和婚姻，我总是希望能开导他，消除他的不信任感，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当然明白，他父母婚姻破裂，他父亲又多次出轨，他初中就看到婚姻最残酷丑陋的一面，让他相信爱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身为他的朋友，我还是希望他能走出阴影。如今这个时代，我不否认独身有独身的好处跟乐趣，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人哪怕选择不要爱情，独自过完一生，也不能失去感知爱情的能力，像他那样的自我封闭，短时间也许看不出害处，时间一长，就说不准了，很难保证一定不会出问题。”

　　乔若很赞同她的这个观点，依旧默默听着。

　　白晴换了轻松的语气：“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你，你改变了他，上次他跟我视频提到你的时候，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光。他问我爱一个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他一问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他爱上了某个人，后来他告诉我，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我非常高兴，既为他高兴，也为你高兴。”

　　乔若不能不感动：“亚君有你这个朋友，是他的幸运。”

　　“打这个电话给你，还想跟你说，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跟亚君这边，”白晴又笑了一下，“还有江铭，他也会站在你和亚君这边。”

　　乔若自然懂她的意思：“白晴，谢谢你对我们的关心。你放心，只要亚君愿意，这辈子我会一直陪着他，永远不会抛弃他。”

　　“我从来不担心这一点，亚君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既然对你动了真心，他肯定会好好待你，不会辜负你。”白晴那边响起江铭讲话的声音，她应了江铭一声，对乔若说，“乔若，明天我就回瀚宁市了，哪天你要是去了瀚宁市，别忘了找我。”

　　“好。”

　　“那我去睡觉了。”

　　“晚安。”

　　乔若收好手机，隔着哈德逊河看着对面的曼哈顿，因离别在即而起的不舍消停了很多，她对自己说，你爱的人就在那里，再过几个小时，你会再次见到他，你们将一起共进晚餐，他会告诉你他白天工作时遇到的事情，你会笑着倾听，你会在他洗碗的时候从他背后抱住他，当他转过身来，你会踮起脚吻他的嘴唇，你们将一起坐在沙发上，一边聊天，一边看电视剧，当你犯困打瞌睡的时候，他会牵着你的手，带你去睡觉，接着你们会在黑夜之中相拥而眠……这些画面全是真实的，你的幸福也是真实的。而且，你们的爱情并不像你曾经以为的那样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你们已经收到了他最好的朋友的祝福，未来还会收到更多。

　　晚上何亚君下班回到公寓，一进门，就被乔若抱住。

　　“亚君，今天白晴给我打电话了。”

　　“嗯，聊了什么？”

　　她省略了白晴讲的关于他因父母婚姻失败而受到不良影响的那部分：“她说她今年要和江铭来美国度蜜月，请我们到时做他们的导游。”

　　他立刻拒绝：“我才不去做他们的电灯泡，这两人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老喜欢当我的面秀恩爱，连跟我视频的时候，都不放过我。”

　　她笑嘻嘻地说：“人家来度蜜月，不甜甜蜜蜜怎么能叫蜜月？到时我也在，大不了我们也秀，谁怕谁？”

　　他眯着眼睛端详她，过了好一会儿，嘴角一扬：“宝贝，你在暗示我尽快向你求婚吗？”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停摇头，结结巴巴地说：“谁，谁暗示啊，没有，绝对没有。”

　　他捏了捏她发红的耳垂：“嗯，你没有。”

　　她不自在地拍掉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这样逗我，小心等你真求婚的时候，我不答应你，看你怎么办？”

　　他牵着她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让她坐到他的腿上：“我不管，你要了我的人，还顺手把我的心也拿走了，你不答应我，我还有活路吗？”

　　她侧头看他，他的脸上笑意满满，眼睛明亮有神，确实如白晴所描述的那样有了光。

　　她注视着他眼睛里映出的那个小小的自己，粲然一笑：“答不答应不在我，在你。你表现好的话，我肯定答应呀。”

　　“我表现得还不算好吗？那你跟我说说，我应该怎么表现，才能让你满意？”

　　她装模作样考虑了一下，说：“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困难，如果你能帮我解决这个困难，我就算你表现好，怎么样？”

　　“什么困难？”

　　“明天周六，陪我去挑点儿礼物吧，我不知道回国该送什么礼物给家里人。”

　　他失笑：“还好不是叫我去摘天上的月亮给你。行，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上午，何亚君带乔若出去买了礼物，在他的建议下，她给徐明玉买了一个包、一套护肤品，给乔巍买了一件大衣、一条围巾，给乔敏买了一瓶香水、一管口红，给欣欣买了一个书包，还有巧克力、饼干这类零食。跟上次带她去商场买雪地靴一样，他这次又要替她付钱，她照旧拒绝了他的好意，他尽管无奈，却并不多说什么，还是尊重了她的意愿。

　　中午他们没有在外面的餐厅吃饭，去超市买了菜，回公寓自己做了饭。

　　这一天剩余的时间，他们没再出门，除了收拾行李、吃晚饭和洗头洗澡，他们大半时间都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影《哈利波特》，从第一部的魔法石一直看到第四部的火焰杯，期间谁都没有提乔若明天回国的事，似乎已经默契地达成了一致，都决定以平常心对待这次分离。

　　电影结尾处，当赫敏对哈利和罗恩问出那句“Everything’s going to change now, isn’t it？（一切都将改变，对吗？）”时，乔若从何亚君怀里退出，勾住他的脖子：“亚君，剩下的三部，你不许偷偷看，等我再来美国，我们再找时间一起看。”

　　何亚君转个方向，搂住她的腰，笑问：“我如果答应你，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什么奖励都可以吗？”

　　她忍住笑：“对，任何奖励都可以。”

　　似乎怕她待会儿要逃，他搂着她腰的手加重了一点儿力道，脸慢慢向她的脸凑近，直到他的气息完全包裹住她的呼吸，他才停止。

　　她闭上眼睛，迎接他的吻，却迟迟没有等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他的笑容隐去了几分，不过他看她的目光是疼惜的：“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千万别一个人偷偷难过，如果不开心了，第一时间告诉我。能做到吗？”

　　她有点儿感动，又有点儿脸红，她还以为他要的奖励是她……

　　他用额头轻碰她的额头，又问了一次：“能做到吗？”

　　她忙不迭地点头：“能做到。”

　　他满意地笑了：“嗯，很乖。”然后拍拍她的背，“不早了，该睡觉了，你先去睡，不用等我，我给我妈回个信息。”

　　她没想到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内心说不出的失落。她都做好准备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放她去睡觉？

　　然而他看上去心无杂念，已经低头在编辑微信了，她只能灰溜溜独自回卧室去。

　　她用手机定好明天起床的闹钟后，躺到床上，决定放下欲念，好好睡觉，可是想想客厅那人对她毫无兴趣的样子，郁闷得没一点儿睡意，索性把被子狠狠往上一拉，盖住整个头。

　　“何亚君，你是猪。”她小声气呼呼地嘟囔着，“大笨猪。”

　　她不解气，念经一样又嘀咕了好几句“你是猪”，骂得正起劲时，被子被人从外面猛地往下一扯，她来不及错愕，何亚君那张憋着笑的脸出现在她上方：“骂谁呢？”

　　她的脸迅速涨得通红，不自在地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没有。”

　　他捉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说清楚点儿，是没有骂我，还是没有骂我是猪？”

　　她不吱声，闭着眼睛装睡。

　　他钻进被子侧躺着，面对着她，手搭在她肚子上，轻声说：“把脸转过来。”

　　她继续装睡。

　　他叹了口气，十分“为难”地说：“唉，我不想用这招对付你，但是你如果一直不理我，我就不得不使出我的杀手锏了。”

　　他搭在她肚子上的手刚一动作，马上被她两只手牢牢抓住。她坐了起来，一个转身，随即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不管不顾地去挠他的腰：“你以为就你会用这招，看我不挠死你。”

　　他任她挠着，根本没有一点儿阻止的意思，既不躲开，也没有如她预想地那样受不了痒地大笑，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她忙活半天，见他实在没反应，只得泄气地停手：“不科学，你居然不怕痒？”

　　他挑眉看她：“还挠吗？”

　　“不挠了，没意思。”

　　她累得气喘，摆摆手，腿一抬，打算从他身上下来，却不妨他忽然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他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往下一带，她失去平衡，一下伏倒在他身上。

　　她惊叫：“你干嘛？”

　　他抱着她坐起来，拽着她胳膊的手松开，往后摸到她的后脑勺，结结实实扣住，笑容变得若有若无：“你挠错地方了，你应该挠这里。”

　　他低头看向他心脏所在的位置，重复道：“这儿。”

　　一片静谧中，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什么……”

　　她话未说完，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刹那间，热情被点燃，灼人的火焰瞬间席卷一切，然而他们并不畏惧，反而更加勇敢地承受。

　　“我爱你，亚君。”她从不隐藏对他的爱意，在这个离别近在眼前的夜晚，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让他感受到她的爱、并因此而快乐。

　　他亲吻她的眼睛，发出满足地叹息：“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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