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康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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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雪初霁，晴光懒懒。
萧德音正在系护腕，单手扯着一条系带，嘴里还咬着另一条，就听见有人在敲门，只能含糊地应了声“进来”。
孔昭推门而入便看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你怎么这样系护腕？”
萧德音费劲地系好这一只护腕，正欲给右手也系上，就见孔昭已经拿起桌上另一只护腕，道:“把手给我。”
萧德音迟疑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有人帮她系护腕，萧德音的嘴也得了空:“我一直都是这么系护腕的。难道不都是这样系的吗？”
孔昭轻笑一声:“可能就你是这么系吧。”
他弯着腰，几缕发丝垂下来落在萧德音的手心，有些痒痒的，萧德音没忍住动了动手。
孔昭察觉她的动作，问道:“怎么了？是我弄得太紧了吗？”
萧德音矢口否认:“没有。”
手指翻飞间，他已经弄好了大半。他拉紧系带:“这样紧吗？”
“不紧，我觉得刚刚好。”
系好护腕，孔昭收回手，收到一半却看见萧德音左手的绳结系得有些乱，顿了顿，道:“你的左手也伸出来。”
萧德音不明所以地伸出手。
单手打结没有双手的方便，萧德音打的结便有些歪歪扭扭，但胜在结多，倒也结实。
孔昭也不嫌弃手中系绳在前一刻还被萧德音叼在嘴里，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绳结间来回穿梭，一勾一挑，不厌其烦地解开一个又一个结，捋平系带再重新系好护腕。
孔昭替她打好结才直起身子，一抬头就撞进萧德音微弯的眼睛里，不自觉眨了下眼:“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吗？”话虽如此，她的眼睛却越来越弯，唇边扬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大，直到孔昭能看见她颊边漾起浅浅的梨涡。
“哦好吧，”许是孔昭刚才模样真的很好笑，萧德音还在笑，“孔维桢，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许是萧德音笑得太开心了，感染了孔昭，他的眼角眉梢也染上笑意，问道:“谁？”
“我的师姐。”
孔昭不解:“为什么？”
萧德音不答反问:“你知道我师姐最擅长什么吗？”
孔昭也很配合地问道:“是什么？”
“她最擅长绣花，”萧德音学着师姐平日里补衣服绣花的样子，“你刚刚替我戴护腕的样子和我师姐穿针引线的时候好像。”说到这，她笑嘻嘻地问道:“孔维桢，你会绣花吗？”
这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孔昭却噎了一下，他撇开头，神情有些不自然:“不会。”
“那好吧。”萧德音故作沉思，然后十分认真地对孔昭说:“我觉得你就算是绣花也一定很厉害，就像……”
“就像什么？”孔昭把头转回来。
“就像你舞剑一样。”
翩若游龙，宛若惊鸿。
“好，我知道了，”他笑了一下，细长的眼尾扬起，“走吧，孙伯他们还在等我们。”
盖因出发在即，孙立诚不免对留在城中的王信再三交待一些重要事项。见萧德音与孔昭过来，他啰嗦的老毛病更重了，尤其是对着杳无音讯三个月之久的萧德音，直到王信在一旁提醒他时候不早，才肯作罢。
先出发的这批人里，除了领头的萧德音和孔昭，还有孙立诚按她要求挑了二十位好手，以及平雁和朱秆。
孙立诚送他们远去，见为首之人扬鞭策马，带人踏上满是积雪的官道，身影逐渐缩小直至消失，只余雪地里一连串的马蹄印。
也是在这样的雪地里，孙立诚再次想起了那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①”。
望君平安。
孙立诚心想。
风卷林间疏雪，萧德音一行人穿过皑皑山林，终于到了康宁。
在大燕立国之初，康宁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亢宁。当年太祖西征途经此地，观其民风淳朴却民生凋敝，便去“亢”留“宁”，另择与“亢”音近的“康”字，取自“民亦劳止，汔可小康②”之意，将这座城池命名为“康宁”。
就连城门上的匾额也是太祖亲笔。
百年光阴如弹指一挥，昔年风流人物早已故去，有的彪炳史册，有的湮灭在尘埃里，无影无踪。
匾额光辉犹在，细算起来……康宁安定不过百年，却再次落入外敌之手。
康宁康宁，何时才宁？
“喂！你的通关文书呢？快拿出来！”盘查的匈奴士兵冲萧德音喊道。
萧德音收回盯着匾额的视线，动作麻利地从怀中掏出文书展开给他看。
士兵瞅了瞅，没瞧出什么问题就摆手放行了。
转过街角，萧德音快步走入一个茶摊。
孔昭为她倒了杯热茶，分享自己刚刚在这里听到的话:“我先你一步进来，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在今年的祝冬节上，赤达立日会现身。”萧德音轻抿一口茶水。
“你也听见了？”孔昭想起刚才在城门处排队听见了几个士兵闲聊，萧德音就排在他后头不远处。
“不是，我猜的。”萧德音回答。
孔昭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跟她说了下去:“不仅如此，还是在那儿现身——”
他抬手朝外一指，萧德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楼阁林立，一座最高的酒楼矗立其中，格外显眼。
孔昭指的就是最高的那座。
在相邻桌子那收拾的摊主见两人朝那看去，又观二人风尘仆仆的模样，估摸着是外地人，便对两人说:“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吗？那座酒楼就是咱们康宁最高的酒楼，叫‘登仙楼’。”
“登仙楼？好名字。”萧德音夸了一句，又问摊主:“这位大爷，我听说你们这有个什么节日吧，那一天会很热闹吗？”
摊主没想到萧德音还知道这个，意外地笑了笑:“客官说的是祝冬节吧，过两天就到了，到时候会在那里办灯会，可热闹了，两位不妨去看看。”
“这样啊，那我们可得去凑个热闹。”萧德音爽快应下。
摊主突然想起一事，但见她正在兴头上，不免担心自己扫了她兴致，思量再三还是说道:“如果你们真的要去，可得小心一下……那个赤达立日也会去，两位在外面观看一番便好……”
孔昭对他谢道:“多谢大爷的提醒，我们会记住的。”
“姐姐，我记住了。”
阿棠低声说道。
阿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的妹妹哪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了，脸上也藏不住想法……可她才十四岁啊，十四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呢？
若是在以前，爹娘还在、康宁也没有成为匈奴的掌中物的时候，又何须如此呢？
命如蓬草，身如浮萍。
苟且偷生。
阿槿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与她对视:“相信姐姐好吗？我们会熬过去的，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姐姐，我……”阿棠想反驳，却在与姐姐对视的时候觉得心头被压上了一块又重又沉的大石头，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阿棠动了动唇，许久，才缓慢地说出那个字:“好……”
阿槿还欲说些什么，就被一道女声打断:“阿槿！将军叫你呢！还不快去！”
“好！”阿槿赶忙应了一声，又拍了拍阿棠的肩，匆匆离开了。
阿棠站在原地，看着姐姐远去的背影才慢慢说出了她没说完的那句话:“可是姐姐，我不想熬了。”
她的声音轻轻地落在雪上，随积雪一起渗入青石板。
等春天到了，太阳出来雪化了，就再也寻不到痕迹了。
阿棠打了个寒颤，这个冬天好像比去年的还要冷。
她缩了缩脖子走入屋中 ，从床底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小瓶药丸。
阿棠缓缓收拢掌心，紧紧握住这个药瓶，如同握住救命稻草一般。
她问自己:
“你想好了吗？”
“你确定要这样做？”
孔昭连续问道。
“是。”萧德音回答他。
孔昭再次看起桌上地图。这是几人在城中分头踩点，才绘出来登仙楼周围环境的地图。他在原先商议出的几个适合埋伏的地点上提笔标注，才对萧德音说:“你只带这么点人进去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德音声音平静，“这个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孔昭把地图推过去:“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发生意外怎么办？‘单丝不线，孤掌难鸣’的道理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
萧德音默然不语，视线扫过孔昭的新标注。
室内悄然无声。
以前在寨中朱秆也见过意见不合的情况，但是像萧德音跟孔昭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见。他不敢贸然插话，便对平雁使了个眼色。
见平雁不理自己，朱秆又使了一个眼色给他。
平雁看朱秆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干脆两眼一闭装作没看见。
“那个……三当家，我觉得孔……”见平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朱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才开口，又想起在这里提“将军”这个词不合适，“……公子说得没错，进去的人都不到一半确实有些危险，不如再加上我？”
萧德音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不行，你得留在外面接应我们。”朱秆的射技比近身作战强，适合在外面埋伏。
“那再加个平雁吧，”孔昭思索一番，“你们配合过，他的本事你也清楚。”
平雁与长梧一样，都是孔昭的亲兵。
“好，平雁便跟我一起进去。”
计划已定，只等祝冬节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康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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