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梅》鎏金寒刀雪

2、第 2 章

　　一年后，北洛京都冬末。正是一年之中该向朝述职时月，冬月过半，北洛与南景的和约快要到期，朝臣都在私下等着新皇关于与南景贸易的新指示。

　　申时，朝家客栈。

　　“小姐！”

　　朝若执在账铺里账目点清后，还有些余事未清理，听到梧桐的声音，朝若执放下文书，“怎么了梧桐？这么冒冒失失。”

　　“小姐---你看看这个。”

　　“小姐，朝家传信，陛下要派你去归城，还有小姐要同肖将军一道去。”

　　朝若执秀长的凤眸低垂，细细地瞟了一眼，观到某处敛眉若有所思。

　　“皇上此报甚为蹊跷……看来，京都里，似乎有人要待不住了呢。”

　　梧桐有些担忧，面对着她们朝家如今的当家人，忐忑地问：“小姐，你会不会有危险？”

　　“无事，阿桐。我心里已有打算，我去归城的这段时间，你和朝家的人就不要跟过来了，那里也许会很危险。”

　　“奴婢不怕，虽然我知道有危险，可是小姐……奴婢放心不下您。”

　　朝若执抬眼，看着梦梧桐从前秀美的容颜现在却因为多日忧心而显得憔悴，安抚性地解释：

　　“阿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阿桐，那里不如京城，稍有不慎便会有危险，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好好地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梧桐低落了一瞬，最终只好听朝若执的吩咐，但还是不放心地小声叮嘱。

　　“小姐，如果您有什么事情是奴婢可以解决的，一定记得通知奴婢。还有，我们朝家是你永远的后盾。”

　　朝若执闻言温柔一笑，火红的琉璃映月繁花广服也随着她许久不见的笑容愈发鲜活。

　　她如月冷清的气质微微柔和，配上玲珑贵重的发饰显得雍容美丽，一瞬间让梦梧桐看得有些失神。

　　她行走间步伐平稳，常青色玉靴只有细细的採雪音，经过南景几年做杀手任务时伪扮身份的官场历练，气质也颇具文人风骨。

　　朝若执顺手把微微发烫的文书墨渣扔到火炉。

　　朝若执安抚性抱住梧桐，下巴置于颈窝，郑重回应，“谢谢你梧桐，还有朝家帮助我的女眷。”

　　“小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可是朝家的长女我的主子，奴婢不宠你宠谁。”

　　“阿桐，你记得，此事你先不要与朝家其他人说，我自有打算。”

　　“梧桐知道，一定不辜负小姐。”

　　送走梧桐后，朝若执的手指沾上些火炉中的灰烬，仔细看来还有些灰痕残留，薄痕在手中扩散，变成墨碳。

　　那是制蛊的重要材料。

　　自北洛前帝实行文官也需武考之后，中都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女文官。

　　今年皇帝却放宽女官出身限制，她得以以朝家长女的身份进行文考和殿考，并一举得名。

　　作为御用文朝府的女文官，她虽出身微寒，却在文朝府踏踏实实，凭能食禄。

　　京都本地人啧啧称奇，称赞朝家终于又出了一位文官，还是一位闺阁女性。

　　在这里没有人能成为她的阻碍，也没人能识破她的真正身份。

　　说来奇怪，到北洛的时候她查出朝家长女和她同名，但原来的朝家千金已经意外死亡，她刚好顶替上这个朝家长女的位置。

　　来到朝家当嫡女已经有些日子，闲来无聊时也会偶尔想到过去刀尖舔血的日子。

　　朝若执的目光掠过窗户边上的古铜镜，那镜中的容颜更加妖冶，眉目精致更胜从前。

　　她虽然是刚来不久的官场新人，却在南景官场浸淫一年，又久经生死场，也练出了一种敏锐直觉。

　　归城城主才短短两年就已经入仕，这个新任城主，怕也不会是一般人。

　　归城早年不是北洛统治地区，因物资常年会发生战争，又临近边界，经济上多有不平衡，这个地方也因两国矛盾而常常发生动乱。

　　整个中都朝野上下估计没人能在归城快速扎根，那里官场只有旧部，现在也已经根深蒂固。

　　这个圣旨……皇上可真是给她出了个难题啊。

　　这种麻烦她从前只在文书里见过，细想不禁有些寒战，可心里那股隐隐的兴奋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这一年来，她作为朝家长女，不仅继承家族衣钵通过文考成为一名罕见的女文官，还帮助家里账铺疏通银钱。

　　随着她的荣誉而来的当然还有谣言。

　　传言她因对肖将军心有敬佩，上奏犒赏沿境军队，却被陛下反驳回去而不了了之。

　　京都也有将这个流言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人。

　　竟然如此，她不如将计就计？

　　像肖宜那样的人，向来遇到这种事不跑才怪，既然这次如此反常，那就一定有什么问题，是现在的她不知道的。

　　而那究竟又是什么东西？

　　皇上此举到底是在试探什么？或者说，到底是在试探她什么？

　　文书在烛光在映地鲜红，像一弯鲜血。

　　………事到如今，她不如放手一搏。

　　.

　　归城，锦官涯栈道。

　　朝若执拿起薄刀抵上那个人脖子上那一刻，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在这个受伤的状态下还可以这么大，大到不像自己。

　　一炷香前，朝若执听见风声紊乱，窗户闪出一个人影，大概是因为恐惧，而让受伤的她有一股力量。

　　“嗤。”

　　朝若执知道，那是鲜血流出的声音。

　　那人停下脚步，随后双脚便像被钉子定住般，直接被定在原地。

　　朝若执趁机上下其手，终于从那人身上找到了一个令牌，不过令牌已经被火烧了一部分，有些模糊。

　　朝若执问，“……你是谁？”

　　因为雾气的原因导致她有些看不清，朝若执还没有等到那个男人的回答，那个人的语气倒像是比她还急。

　　“有火药。”

　　灌入客房的风骤起急火烧开窗帘，阻碍消失，客房被月光灌入的瞬间朝若执与那个人四目相对。

　　“你是……？”

　　“你别问----快走。”

　　朝若执便拉着他，脚下几点跳过火焰，顺着风向轻步，又腾出一只手拽着他，轻功带着两人从缝隙里快速飞出。

　　客栈外小树林还有浓雾，好在客栈的窗户边还有一片薄雪空地，天空落下月光和星光。

　　“你是……”

　　朝若执微微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端的是五官俊逸又轮廓硬朗。

　　朝若执手指执刀抵上脖子，刀风低低擦过肖宜的脖颈，刀刃又抵在那已经渗出了血的脖子上，便一动不动。

　　“怎么是你？”

　　刀刃抵上的一瞬间已经有一缕新鲜血水划落，鲜血凝成一滴浓红，一瞬滴落在衣裳交领。

　　肖宜：……

　　肖宜动了动嘴唇，正准备把话说出口，脖子上的那把刀又往前抵了一分，朝若执来势汹汹：“你怎么会来这里？”

　　“朝户府，我是跟你一起被派到这儿来的。”

　　朝若执还想问他怎么来的这里，又听见了另一个匆匆的脚步声，她敛了心神，想着可能是同僚落长卿来救她来了。

　　“若执……你没事吧？”

　　见果然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熟悉男子，朝若执松了一口气，“长卿，我没事。”

　　朝若执和洛长卿正寒暄，等手酸时转头，看见肖宜的手掌已经形成拳头隐忍不发。

　　他的脸颊在火光中披上一层阴影，月光无声笼罩，被朝若执注视时嘴角勾起一抹笑，竟显得洒脱不羁。

　　“肖将军……抱歉。我通过长卿才确认了你的身份，因为怕有冒充之人，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朝若执松开刀，望着他们二人，好奇心却起来，“你们怎么会过来这么早？

　　“栈道修缮还未完善，近日人马散乱，我本想通知下属解决，想起你也来到了这里，又听到下属汇报近日客栈的问题，心下觉得不妥，就通知附近的肖将军一起来看看，幸好赶上了。”落长卿一顿，“……不然怎么向陛下交代？”

　　“……是是是，落长卿，我啊，最尊贵了。”

　　朝若执无奈，“你这无赖的性子能不能改改？”

　　落长卿：“咳咳咳，不必在意。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去驿站凑合一夜？”

　　朝若执：“我批准。”

　　话音刚落，两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在一旁不插话甚至有点冷漠的肖宜。

　　“你呢？”

　　肖宜语气凉薄：“不必。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遗落的客栈。”

　　.

　　文朝府对面，梅花客栈。

　　“殿下，你猜的没错，归城客栈的花卉果然有问题，经属下调查它们都被人刻意地种了一种罕见的植物毒素，据属下推测归城应该还有一些人被毒死，只是应该都被人给压了下去，殿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朝若执的眸色一瞬间狠厉起来。

　　会是谁在她还未进城就想要害她？

　　自从逃离南景的炼狱，便重新规划生长路线，已经摸透了一部分北洛包括归城的权力结构。

　　她不信有人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信文朝府里的管事如此之严，还能再引起一次火灾。

　　子时三刻，朝若执在窗户边花树影下唤来飞鸽，传书了一封密信，递向高高的多云天空。

　　肖宜……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后她又用银粉在钗饰上作了记号，藏进一丝白丝并用鲜花点缀。

　　银针最终藏进水袖里缝上鎏金丝。

　　丝上鎏金，是她的密法鎏金水袖，护体护身符。

　　她专门住在文朝府对面，就是想看看谁会在她眼皮子底子有动作。

　　她不杀人，别人就会来杀她，何不拼一把赌上一赌，就赌，谁先暴露。

　　朝若执在窗户边洒了些银粉，银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使她可以看见任何人的到来。

　　你不是最喜欢隐藏吗？

　　竟然如此，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她忽然想着自己贵为一朝文官，执掌一章文权，可她永远救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何为生存？何为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