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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老槐树下的秘密与新生 ...

  •   巷子深处的老槐树又落了一层叶,青黄色的碎叶铺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沈砚舟跟着陆野往仓库走时,脚边总踢到蜷成卷的叶子,像在踢一团团没拆的信。

      “明天队里要检修消防栓,得早起,你要是醒了,就自己热锅里的粥。”陆野的声音混着晚风,轻轻撞在巷壁上,又弹回来,裹着点槐花香——不知哪家院墙上的野蔷薇,偷偷把枝条探到了巷子里。

      沈砚舟“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陆野后背。这人穿的作训服洗得发白,肩线却挺得笔直,走路时胳膊甩动的幅度很匀,像钟摆似的,让人想起小时候见过的老式挂钟,扎实,稳妥。

      仓库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陆野伸手挡了下门框,怕沈砚舟碰头。昏黄的灯泡亮起时,沈砚舟才发现屋里多了个木架子,是用拆下来的旧床板搭的,上面摆着他那堆古籍碎片。陆野不知从哪找了块蓝布,裁得方方正正,铺在最上层,刚好垫着那本被撕坏的《论语》。

      “下午没事,给你搭了个架子,省得总堆在地上沾灰。”陆野挠了挠头,手指在架子边缘蹭了蹭,像怕他嫌粗糙,“床板有点旧,我打磨了半天,不扎手。”

      沈砚舟走过去摸了摸,木板果然光溜溜的,边角都磨成了圆弧形,凑近了能闻到松木的清香,混着点机油味——是陆野身上常带的味道。他指尖划过蓝布,布料软乎乎的,上面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槐花,针脚松松垮垮,一看就是新手绣的。

      “这花……”他没忍住笑。

      “别笑!”陆野脸有点红,“隔壁张婶教的,她说绣个花吉利。我手笨,缝了拆、拆了缝,就这还扎了三针。”他把手上的创可贴亮出来,果然有个印着小熊图案的,贴在虎口处,和他硬朗的手型一点不搭。

      沈砚舟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给他缝书包时总扎到手,却非要绣只小兔子,最后那兔子绣得像只胖老鼠,他却背了整整三年。鼻子有点酸,他赶紧低头翻那本《论语》,假装研究缺损的页脚。

      “对了,”陆野突然从工具袋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来,里面是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钉,“下午在废料堆里捡的,看着像老物件,你不是爱琢磨这些吗?说不定能用上。”

      铜钉上的绿锈像层薄纱,沈砚舟捏起一枚对着光看,钉帽上刻着模糊的花纹,像朵简化的莲花。他想起古籍里记载的“莲花钉”,说是明清时大户人家用来固定书架的,心里一动:“这可能是前院老李家拆房时扔的!他家祖上是做木活的,以前听李爷爷说过有套莲花钉……”

      陆野眼睛亮了:“真能用上?那我明天再去废料堆翻翻,说不定还有。”

      “别去了,怪脏的。”沈砚舟把铜钉小心放进铁盒,“够用了,这枚就够补书架的铜活了。”他低头时,额发扫过铁皮盒,陆野伸手想替他拨开,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假装整理工具袋。

      夜渐渐深了,仓库外的蝉鸣弱了下去,换成了蟋蟀的叫声。陆野在角落里铺睡袋,沈砚舟坐在木架前,借着灯泡的光补那本《论语》。浆糊是陆野按他说的比例调的,糯米粉掺了点蜂蜜,黏得很牢,刷在纸页边缘时,能闻到淡淡的甜香。

      “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就像补书?”陆野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屋里荡开,“破了、裂了,总得想法子粘起来,不然咋看啊?”

      沈砚舟抹浆糊的手顿了顿:“可能吧。只是有的书缺页太多,补不全了。”就像他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就像陆野从不提他过世的妻子。

      陆野沉默了会儿,从睡袋里探出头:“我以前在队里,见过老班长补冲锋衣。口子太大,他就剪块新布,用同色的线密密缝上,虽然看得出来,却比破着强。他说‘衣服是穿的,不是当摆设的,能护着人就行’。”

      沈砚舟没说话,把补好的纸页轻轻压在重物下。窗外的月光爬进来,刚好落在陆野的睡袋上,他的轮廓在光里柔和了许多,下巴上的胡茬没刮,看着有点憨。

      “你知道我为啥总捡旧东西不?”陆野又说,“我爸以前是木匠,他说‘老物件有魂’,摔了碰了,修修还能活。就像院门口那棵老槐树,前年遭了虫灾,叶子掉光了,大家都说得砍了,张婶非说再等等,天天去浇淘米水,今年不又发芽了?”

      沈砚舟想起那棵老槐树,春天时确实抽出了新枝,嫩得像翡翠。他突然觉得,手里的浆糊好像更黏了些,把纸页粘得紧紧的,连带着心里那些松松垮垮的缝,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粘住了。

      “陆野,”他轻声喊,“你帮我扶一下这页纸,我手上有浆糊。”

      陆野赶紧爬起来,小心翼翼捏住纸页边缘,指尖轻轻搭在沈砚舟的手背上。两人都没说话,灯泡的光晕在纸页上晃,像只打瞌睡的萤火虫。补完最后一页时,天已经泛了白,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铃地穿街过巷。

      “你睡会儿,我去买早饭。”陆野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张婶让你今天去她家拿点槐花蜜,她新酿的。”

      沈砚舟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突然发现木架最下层多了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几块水果糖,玻璃纸在光里闪着彩,还有张纸条,是陆野歪歪扭扭的字:“补书费眼,含块糖。”

      他捏起一块橘子味的糖,剥开玻璃纸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时,突然想笑。原来硬邦邦的消防员,也会藏着这样软乎乎的心思。

      仓库外传来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笑。沈砚舟摸了摸那枚莲花铜钉,突然觉得,那些缺页的往事、磨破的时光,说不定真能像补书一样,一点点粘起来,哪怕留着缝,也是暖的。

      他把铁皮盒放进木架最上层,和那本补好的《论语》并排摆着。阳光从窗户斜切进来,在蓝布上投下格子影,那朵歪歪扭扭的槐花,好像突然鲜活起来,在光里轻轻晃。

      陆野回来时,手里提着豆浆油条,还捏着束野蔷薇,是从巷口折的,带着露水。“张婶说配你的书架子,”他把花插进空罐头瓶里,摆在木架旁,“俗气是俗气了点,看着亮堂。”

      沈砚舟含着糖,没说话,只是低头时,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老槐树在窗外轻轻摇,好像在说,日子嘛,补补缝缝,总会亮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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