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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古籍里的往事 ...

  •   清晨的阳光透过仓库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歪斜的菱形光斑。沈砚舟坐在木桌前,指尖捏着那把陆野送的小刻刀,刀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桌上摆着张姐包的馄饨,是陆野早上特意送过来的,还冒着热气。虾仁馅的,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香气勾得人胃里发空。可沈砚舟没什么胃口,只是用勺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馄饨,心思早就飘到了别处。

      沈明哲的电话像根扎在肉里的刺,不拔疼,拔了更疼。他想了一夜,终究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应对方式。逃跑?他没地方可去。面对?他怕自己撑不住。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拖延——像过去无数次面对困境时那样,把自己藏进古籍里,假装外面的风雨都与自己无关。

      他放下勺子,从箱子里翻出那批需要修复的家族古籍。是沈明哲派人送来的,就在昨天傍晚,用个破旧的蛇皮袋裹着,扔在仓库门口,像丢弃的垃圾。当时他没敢打开,光是看着那个印着“化肥”字样的蛇皮袋,就觉得浑身发冷。

      此刻,他深吸一口气,解开袋口的绳子。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和潮湿的气息,像是从旧时光里翻涌而出的叹息。里面是十几本线装书,大多是清代的族谱和家训,书页已经泛黄发脆,有些甚至粘连在一起,稍一触碰就簌簌掉渣。

      沈砚舟的指尖抚过最上面那本《沈氏家训》,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却还是能辨认出“孝悌”“睦邻”等字眼。他突然觉得很讽刺——写出这些字句的家族,却容不下一个年幼的孩子,用最刻薄的方式将他推开,如今又想用这些冰冷的纸页,将他重新拽回那个令人窒息的漩涡。

      他翻开其中一页,目光落在夹在书页里的一张老照片上。照片已经褪色,边角卷得厉害,上面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手里拿着本撕烂的小人书,笑得没心没肺。

      那是他自己。十岁以前的自己。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砚舟七岁,于老宅。”字迹娟秀,是母亲的笔迹。沈砚舟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字,像是在触摸记忆里母亲温暖的手。

      他想起小时候的夏天,母亲总喜欢坐在石榴树下,教他认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母亲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念着“人之初,性本善”,念着“父母在,不远游”。那时他不懂这些字句的意思,只觉得母亲的声音很好听,石榴树的影子很有趣。

      可后来呢?

      后来父母去了南方打工,把他托付给沈明哲一家。起初还有电话打来,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再后来,电话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断了联系。他记得自己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了一天又一天,等来的只有沈明哲不耐烦的呵斥:“别等了,你爹妈不要你了!”

      那一天,天空也是这样蓝,蓝得刺眼。他跑回沈明哲家的储物间,把自己埋在旧衣服里,哭了整整一夜。从那以后,那个爱笑的小男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习惯用冷漠伪装自己的沈砚舟。

      “呵。”一声嗤笑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悲凉。沈砚舟把照片重新夹回书页,指尖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孝悌”的人,会对一个孩子如此刻薄?为什么母亲写下“砚舟七岁”时的温柔,会变成后来的杳无音信?这些问题像毒蛇,在他心里盘踞了十几年,时不时就会探出头,咬得他鲜血淋漓。

      修复古籍需要绝对的专注,可此刻的沈砚舟显然做不到。他拿着镊子,想将一页粘连的纸页分开,却因为手抖,“嘶啦”一声,将本就脆弱的纸页撕出一道更大的口子。

      “该死!”他低骂一声,猛地将镊子摔在桌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他看着那道新的裂痕,像看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心。是啊,他连一页纸都修不好,又怎么能指望自己修复那些早已溃烂的往事?

      仓库门被轻轻推开,陆野的声音传了进来:“怎么了?”

      沈砚舟猛地抬头,慌忙用手遮住那本被撕坏的古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陆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军用水壶,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桌上散落的古籍,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又出什么事了?”陆野走进来,把水壶放在桌上,“我在外面听着动静不对。”

      “没事。”沈砚舟低下头,声音沙哑,“就是……不小心撕坏了纸页。”

      陆野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镊子,放在他手边。然后他看向那本摊开的《沈氏家训》,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眼神暗了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些……就是你那个表哥送来的?”陆野问,语气很轻,怕触碰到他的伤口。

      沈砚舟点了点头,没敢看他。他能感觉到陆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也带着关切,这种目光让他很不自在,却又莫名地不想躲开。

      “不想修就别修了。”陆野突然说,“一堆旧纸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沈砚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执拗,“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也不能委屈自己。”陆野看着他,“你看你现在这样子,手抖得像筛糠,能修好才怪。”他顿了顿,拿起那把小刻刀,“我爸以前常说,木匠干活得顺木纹,硬来是要出岔子的。你修这些东西,是不是也一样?”

      沈砚舟愣住了。他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修复古籍确实讲究顺应纸性,不能强行拉扯,可面对这些承载着痛苦记忆的书页,他却像个蛮横的新手,只想用蛮力将它们抚平,结果只能是越弄越糟。

      “可是……”他张了张嘴,想说沈明哲的威胁,想说自己无处可逃的困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拿起那个装刻刀的木盒子,轻轻放在他手里:“别想那么多。先把自己调整好,比什么都重要。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去哪?”沈砚舟下意识地问。

      “去了就知道。”陆野笑得像个孩子,“保证让你忘了这些烦心事。”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沈砚舟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沈砚舟踉跄着站起身,看着陆野宽阔的背影,看着他手背上那道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疤,心里那片冰封的湖,似乎又开始融化了。

      或许,偶尔放下那些沉重的往事,跟着这个人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砚舟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本被撕坏的古籍,看了一眼那张泛黄的照片,然后深吸一口气,任由陆野把自己拉出了仓库。

      门外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救援站的训练声远远传来,带着鲜活的生命力。沈砚舟看着陆野牵着自己的手,看着他大步流星往前走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纠缠了他十几年的往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此刻有个人,愿意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向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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