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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夜:山神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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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总算放晴了!”
李时昭放下搭在眉弓上的手,跳进小院子中清浅的日光里,伸了个极为舒适的懒腰。
屋里正在冥想静坐的谢无暮适时地皱了皱眉,日升月落、阴晴圆缺不过自然之理而已,他不懂这有什么可开心的。谢无暮想了想,只能把这归结为李时昭还是见得世面太少了。
“咚——”“咕噜噜——”李时昭扒在窗外,向屋内人的身上丢了颗瘦小的青枣。
青枣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正弦曲线,刚要接触谢无暮身上那洁白的袍子就被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急速下坠后掉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滚。
“诶?”李时昭第一次没看清事情发生的首尾,又朝他扔了几颗,尽数被挡下。
她支着下颌扒在窗台上,看着满地的青枣,一个想法在脑子里渐渐成形。
“谢无暮,我们出城打板栗吧。”李时昭眼睛亮了亮,“到时候我拿着杆子打树枝,你就站在我身边,这样就不用怕被板栗砸成个满脑袋刺。”
“不去。”谢无暮冷冷地回了一句,头微微朝屋里偏。真是天大的笑话!他的高阶护身诀怎么能拿来做这些事。
“咚——”
李时昭见他一口回绝也不气馁,双手撑着窗棱就翻进来,一面用脚踢着地上的青枣将它归拢到一处,一面苦口婆心地劝起来。
“现在正是吃板栗子的好时节啊,我可是会做许多栗子菜呢。嫩生生的栗子就做成糖水栗子,栗子伴着几撮糖放饭锅里蒸上一会儿,蒸出清清亮亮的糖水,再加上细腻的栗子肉刚刚好祛祛秋燥。”
她蹲下身将一圈青枣堆到手里,“老一些的呢,就做成油焖板栗鸡。烧的时候加猛火干柴,将板栗和鸡肉烧得烂熟,起锅时沿着锅沿淋一两黄酒,板栗的甜糯渗入鸡肉的咸鲜,板栗沙沙绵密配上鸡肉鲜嫩,真是齿颊留香久久不散。”
“还有栗子糕、糖炒栗子……”李时昭用裙子兜住青枣不无可惜地向屋外迈步走去,“可惜都吃不到了。”
谢无暮侧耳倾听身体没有动,李时昭只好一步一挪朝门外磨蹭着,觉得脚有点酸。
“像你这样几时才能从我房里出去。”
李时昭见他终于开口,脚尖一点,旋身快步回到他身边。“你要是答应和我打板栗,我现在立刻马上就以一个圆润的姿势离开这里。”
谢无暮扭过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被一条白缎分明遮住,可李时昭依旧感到似有若无的“视线”正在她的脸上逡巡着。
“若是我不答应呢?”他将双手放在膝上,下巴微抬。
李时昭汗颜,确实什么也做不了,总不能把他绑出城吧。
“我会贿赂你。”她点点头,“做好吃的贿赂你!”
谢无暮撑在膝上的手略微动了动,随即板着张脸冷嗤一声,“修士岂会贪念口腹之欲。”
李时昭歪歪头没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果然失败了。不管他去不去,她总归是要出城一趟的!这么久了,说不定离了他也不会太疼呢。
想明白后,她立即重新鼓起劲,抬步朝外走去,这次没有丝毫的迟疑。
就在她走到门边时,身后的人忽然轻咳一声。
“我说过会护你。”谢无暮憋出第一句话后,接下来就顺畅多了,他抱了胳膊“所以你出城我自然会跟在一边。不过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真的?”李时昭用她最诚挚的目光回望着他,语调带着轻快的上扬。
谢无暮勾了勾唇角,“自然。”
李时昭几乎是跳着凑到他身边,兜着的青枣在裙子上咕噜噜地滚来滚去。“谢无暮,谢大侠,谢好人,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咱们现在就走。”
“要带上一个背篓,一个火钳还有最重要的刘大娘的碗!我们就去大娘家附近那片林子,顺道去看看她。”
李时昭想吃板栗是假,去看看刘大娘是真。她刚来这儿时,有很长时间都没办法像一个真正的古人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躲在房子里,害怕出去,害怕和人交流。
刘大娘每晚走街串巷买馄饨,李时昭一开始隔着一道门点馄饨,后来慢慢熟悉了,两人也能唠唠家常。多亏了她的照顾,李时昭才下定决心走出家门,还找了份描花样子的工作。
所以严格来说,刘大娘算李时昭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她早就想出城看看朋友,但自己一个女孩子出城走那么远,心里总是慌慌的。而且她也不能离谢无暮太远。
现在谢无暮答应出城,她的小命总归多了份保障。
露珠似弧度的碧蓝色苍穹笼着大地,橙黄青绿的树林绵延到天边,微凉又干脆的空气和城外匆匆的行人扑了个满怀。
李时昭走在前面猛吸一大口,感觉一股凉意透过全身,脑子都清明了几分。
她闲不住,一双眼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儿弯腰掐几朵颜色鲜艳的野花,一会儿折断横在头顶的枝条。光手上不停还不够,她偏要详细描述出声。
谢无暮突然想到过去外出试炼遇到一种名叫珍珠彩雀的妖兽,那妖兽整日就三件要紧事:吃睡叫,其叫声嘈杂尖细能搅人神智。他当时心道,这世上恐怕没什么能比这它更吵了。
如今看来,大错特错!
“刚刚那根狗尾巴草上趴着一只翠绿的螳螂,长得威风凛凛……”
“你说这些我又看不见,在我身旁说了也只是白费口舌。”谢无暮半自嘲地摸了摸鬓边白缎,这双眼睛就是当时在云岭秘境被迷障所伤。
上面附着的阴煞似乎会无限吞噬灵气,无论用上多少灵丹仙药都是徒劳,除非有人……
谢无暮掐去心中那丝飘渺的希望,稳步朝前走去“你再多嘴……”忽然觉得手背上传来几缕的麻痒,想甩手却被人握住手腕。
“我从前想过一个问题,想了三天三夜呢,”
李时昭忍着笑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谢无暮咬了咬后槽牙,“把那东西从我手上拿开。”
李时昭很识相地捏起螳螂,另一只手仍旧捉住他的手腕,
“是拥有过再失去好还是从未拥有过比较好呢?虽然我们那儿有句话叫作‘如果我不曾有过光明,就能忍受黑暗’但依我所看明明是因为见过光明,更能忍受黑暗才对嘛。”
“我说我的裙子绿色的,你就会想起延绵的草地;我的上衫是粉色的,你就会想起三月里灼灼的桃花;我的罩衫是白色的,你就会想起绵绵的白雪……
你见过天地间大把的风华光彩,现在我说话正好替了你的眼睛,你只要稍稍动动脑子世间万物依旧在你脑子里重现。”
她将螳螂放在手背上,这次谢无暮没拒绝,他心里略有触动,他确实不该这样自怨自艾下去。
“难看。”谢无暮绷直嘴角,抽出手腕从李时昭身边走开。
“诶?”李时昭不太能想明白他的脑回路,绕到另一边跟上“修仙的人都像你这么说话吗?”真欠打!
“桃红配柳很难看。”谢无暮眉毛小幅度挑了挑,平淡无波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公正不过的事,“你眼光不好,当不了我的眼睛。”
更欠打了!
因为村前有一棵大金桂树,走到岔路口李时昭没再翻看过去刘大娘给她画的地图,而是闻着桂花香走到了目的地。
刘大娘诚不欺她!果然是棵“大”金桂树!
树干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茂密的枝桠朝四面八方伸展,橙黄色米珠似的桂花幽幽吐出香气,几乎要将站在树下的人熏晕。每根枝条上都绑了片红布条,顺着秋风翩跹。
刚开始李时昭还以为是什么祈福的习俗,直到往村里走去,看到“红双喜”样式的窗花才渐渐反应过来。
“真是奇怪。”李时昭扭头四望,压低声音喃喃道。“红绸,红灯笼,红双喜,一两家这样装饰也就算了,怎么家家户户都这样,难不成村里人同一天娶亲嫁人?”
还整上集体婚礼了,这个村子够超前的啊。
李时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一户人家的竹篱笆旁,上面吊着几个竹编的小筐,里面装的是红枣、桂圆、花生、莲子之类的干果,偶尔夹杂着几块酥糖。
她刚捻了一颗红枣准备凑近看看,就发现篱笆后有个小孩正睁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害羞又胆怯地打量她。
李时昭见这小孩正咬着食指,口水像前几天瓦檐排出的雨水连成线似的往下掉。一时有些尴尬,把手上的红枣隔着篱笆递过去。
“把嘴擦擦,你吃吧。”
小孩仍只是拿眼瞅她,就在李时昭感到手酸时,才小幅度摇摇头。
“这是给山神吃的,你们是山神的使者吗?”
李时昭将红枣放回竹筐里,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块松子糖掰成一小块一小块。
“为什么要准备这些好吃的给山神啊?”李时昭捡出一块糖在小孩面前晃了晃。
小孩的眼睛亮了亮,“因为山神大人每六年都要下山娶娘子,这是孝敬给山神的喜糖。”
李时昭将糖递出去,又拿出一块“怎么每家每户都有啊?”
难道山神一娶就娶一个村子?通通笑纳?
小孩忙不迭将糖吞下,舔了舔手心才接着说“山神会派使者下山选一个最合适的新娘子,他们会拿走竹筐里的糖放上一块金子。”
“那……”
李时昭正想继续问下去,屋内冲出一道灰色身影,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一把将小孩捞起夹在胳肢窝间,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一把柴刀警惕地瞪着李时昭两人。
“你们是什么人!离我们家远些!”
李时昭简单解释了一通,表示他们刚刚是在问刘大娘家的位置。男人神色缓和了些,手上的柴刀依旧不肯松懈。
“向东一直走,路尽头那间茅草屋就是了!”他慢慢向后退,“天要黑了,你们别在外面瞎逛。”
话音刚落,一个闪身钻回屋内紧紧关上木门。
李时昭感到一阵麻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她现在的感觉很复杂,既害怕又刺激。
“谢无暮。”她突然喊道。
谢无暮有些不耐烦地朝她偏过头,“怎么了?”
“没事,遇到危险你会不会留我一个人?”
“看心情。”
他头也不回地朝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