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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夜:山神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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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你先把剑从我脖子上拿开!”
今早李时昭醒来发现她还在躺在山神庙,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留下一地灰白的痕迹。
而昨晚还可怜兮兮躺在另一边的谢无暮,此刻正提着上清宗的青竹剑,把冷冰冰的剑尖搭在她的脖子边。
“你是谁?”
这是个好问题,李时昭该怎么和他解释呢,难道要说,少年,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过来的,然后又做了个梦来到这里。这显然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而且就算如实说出这些话,应该也会被当成一个疯子吧。
“我是谁?要不是我,你现在早倒在雪地里活活被冻死了。”李时昭觑了一眼那柄被砍钝了的青竹剑,像只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佯装生气道,“你说我是谁!我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谢无暮偏头,黑洞洞的眸子“看”向远处心绪起伏不定的李时昭,“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外面的风雪还在继续,狭小破败的山神庙里一直有很大的杂音,李时昭闻言捂上心口,才感受到那里剧烈的起伏。她忘了这人和她不一样,他是修士自然能听到常人不能听见的。
“因为我很担心你”杀了我,李时昭收起了之前虚张声势那一套,无比乖巧地回答问题,生怕一个不留心就成了一条刀下亡魂。
担心?谢无暮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面上的表情停顿一瞬,心底一片冰凉,有道声音不断跳出:担心你的人早就都死光了,而且是被你这废物害死的。
“你认识我?”
李时昭急忙撇清关系“不认识!”
“你撒谎。”谢无暮静静立在原地,许久,他才慢慢开口,像是打开了冰箱的冷藏格,飕飕往外冒冷气。满是豁口的剑刃斩开冷冽的空气向李时昭的脖子追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是上清宗恒原长老在凡间的私生女!”李时昭吓得赶紧用手捂住眼睛,大声泼出去了一句脏水。
她也知道这很无耻,但是这些年一直飘在谢无暮身边,除了他就属恒原长老是李时昭最了解的人了,这样编出去的瞎话也不容易被识破。
“我娘亲是在凡间景楚国国都开五味坊的李娘子,他们是在喝酒时认识的,恒原长老右肩上有块火焰状的朱红色胎记,最宝贝的东西是一块没有灵气白玉牌,我娘亲前段时间身故了,我无依无靠想来投奔那个见过几面的爹。”
李时昭说着说着胆子大了起来,岔开手指,偷偷看谢无暮的反应又卖惨道,“我走到这里身上的盘缠都用完了,没钱住店只好到城外破庙凑合一晚。然后就碰到你浑身都是血躺在雪地里,我看见你的剑又看见你眉心那颗红痣,大概猜出你就是我爹那个宝贝徒弟了。”
“嘡——”谢无暮忽然双膝一软,他及时转动手腕收回剑,插进石砖里,一手支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另一只手捂住鬓发四散的脑袋。
手上那些一直蛰伏在瓷白皮肤下的青筋此时纷纷凸起,他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剑下的石砖裂出一道道蜿蜒的缝隙。
李时昭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呆在原地,许久,她才看见眼前人似乎正在忍耐极大痛苦似的,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不要紧啊?”
谢无暮没有答话直接呕出一大摊血出来,随后身形一晃倒地没了意识。李时昭远远围着他转了几圈,见人真晕了过去,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将剑拔了出来。
青竹剑是上清宗内门弟子的寻常佩剑,长约两尺,不为杀人只为修习,所以剑身上没有血槽和繁复的纹路。虽然谢无暮这把青竹剑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依然胜过凡间多数名剑,割开一个重伤不醒修士的脖子应该是绰绰有余。
李时昭双手握住剑柄,颤颤巍巍将剑举起,她最后看了看还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谢无暮,闭眼挥下。
…………
“李小娘子,做工回来了啊。”
听见有人喊她,李时昭勉强收住打了一半的哈欠,朝那挑着馄饨摊子的老妪笑了笑“是啊,给锦绣坊描了一天的花样子。”
她捏了捏腰间的荷包,终究还是被薄皮馄饨的香味勾住了肚子里的馋虫,快步追上老妪,“大娘,还是老样子,不要辣,加醋!”
老妪似乎早知道李时昭会来,早早在路边停下,一面把竹沥篮里的馄饨放进滚水里,一面和她寒暄,“承蒙李小娘子照顾,老婆子这个小摊倒也日日能开张进账。我记得你是去年冬末来了这里吧,到如今差不多有大半年了,如今又快入秋了。”
“是啊,是啊,”李时昭瞧着在沸水里上下翻滚的馄饨,白皙的表皮渐渐被浸润出莹润的光泽,脱口而出说过千百遍的说辞“本是从景楚过来寻亲,没想到遇上匪徒把大部分钱财都抢走了,好在现在在这里过得也算安稳。”
老妪捞起馄饨盛进粗瓷碗里,撒上一把葱花,再浇一大勺奶白的骨汤,翠绿的葱花在汤里打起转。
李时昭捧起碗,勺起一个就往嘴里送,一边哈气一边夸道“大娘,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再煮一份,我带回家去,明天见了再还碗。”
“怎么着都成,”老妪笑眯了眼,转身又下了一兜子馄饨,“李小娘子,老婆子我也是瞧你心肠好才说句掏心掏肺的话,你可别怪罪。别只顾着你那弟弟,合该为你自己谋一谋。”
“我听街口那些妇人闲聊,你弟弟刚来时,那血足足从城门口滴到仁心堂,如今不过是靠药吊着口气。”老妪叹了口气,手上动作不停继续道,“吃药花钱如流水,今后,李小娘子你该怎么办啊?”
李时昭刚将最后一口馄饨滑进肚子,心满意足地拿勺子搅着碗里明暗交错的树影。大娘,你真是误会了,大大地误会了。
那日,李时昭举起剑想杀了谢无暮,可到最后一刻还是使了巧劲偏开剑尖。她就是做不到,不为什么,只因为她是个在和平年代出生长大的普通人。
她才不是什么神女,修士界死了很多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躲得远远的不就好了。
就在李时昭说服了自己,打算一走了之时,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只要离开谢无暮距离超过一定距离,就会像被人敲碎了骨头似的疼,什么事做不了。这才后怕起来,万一刚才杀了他,自己会不会就彻底消散了。
所以不是她不想甩掉谢无暮这个大包袱,而是从根本上李时昭就离不了他。
李时昭撇开勺子,就着碗沿将馄饨汤一饮而尽,接过另一个薄胚瓷碗,无奈一笑“怎么会生气,我知道大娘是为我好,我回去一定好好想想。”
她捧着碗穿过一条黑咕隆咚的窄巷,走到一户窗台栽着花的屋子,从花盆底下摸出一个古铜色的钥匙,开了门。
李时昭点了油灯,微弱昏黄的亮光瞬间充盈了这间矮矮小小的房,显露出床边半倚半坐的身影。她被这身影吓了一跳,手上一抖,碗里温热的汤洒出去几星半点。
谢无暮之前在床上昏很长一段时间,还是上个月才有醒来的迹象,之前李时昭都视他为空气,所以她还不太习惯屋里突然坐着一个人。
“今天醒的时候比睡的时候长,看来你是要好了。”李时昭将碗放下,想了想转头客气问道“我带了刘大娘的馄饨,你想不想尝尝?”
“嗯。”
“啊?哦。”
李时昭没预备他会答应,他不是修士吗,躺了大半年也没见有什么不妥,还以为他不用吃东西呢。她原本只想客气客气,等会儿就放在灶上温着,留作夜里打尖。
她将碗端过去放在谢无暮手里,转身又坐回桌子旁拨了拨烛火,火焰急促地向上一跳,柔柔的光亮变得更绵长,好让李时昭将床边那人看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谢无暮的手生得很漂亮,像件精致的瓷器,整体是羊脂玉似的瓷胚,浅淡的血管是描绘其上的青花纹。两相较量之下,他手里那缺了一角的瓷碗,实在是丑的可怜兮兮。
他的手很僵硬,控制不住地发抖,好不容易摸到碗沿边的勺柄又几经脱手。谢无暮的眉越皱越深,面上仅有的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额上渗出冷汗。
他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去挑,去捞,薄皮馄饨却怎么也不肯如他的愿,一次次躲过他的围追堵截。
忽然谢无暮手上脱力,一碗馄饨汤倒扣在他的袍子上,李时昭小声惊呼冲过去,紧赶慢赶总算挽救了半碗馄饨。
“为什么要救我!”谢无暮面上露出痛苦又挣扎的神色,猛地推开李时昭捡馄饨的手。
“你以为你发的是什么善心,你很伟大吗?呵,”他捂住眼冷笑一声,“你救的是累害你父亲性命的人!是上清宗的耻辱,是一个连勺子都拿不起的废物!”
“什么天生剑骨,大道坦荡,到头来不过是一个害亲害师害友的招祸鬼!”
“噗嗤——”李时昭趴在床边,抿住嘴又摆摆手,“抱歉抱歉,我这人从小就有个毛病,一遇到非常严肃的场合就忍不住想笑,你继续。”
谢无暮被这声意料之外的笑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腔悲愤尽数酸酸涩涩地淤在胸前,好一会儿才幽幽吐出几个字,“你什么也不懂!”
李时昭等了半天不见下文,重新捞起馄饨,发挥高考作文最后一段的水平,坦然道:
“你希望我懂什么?懂你天赋异禀却走投无路,懂你问心无愧却众叛亲离,还是懂你满心怨恨却报仇无门?你这样除了会让亲者伤心,仇人快意,还能怎么样?再说,”她见谢无暮脸上松动一瞬,转而笑了笑“拜托,我懂了又能怎么样?你还没我手上这碗馄饨重要,你知道我挣几个铜板要画多少花样子吗?”
“你这臭脾气不许对着我发,否则”李时昭嘴上弧度更深,“我就把你丢去猪圈。”就像你把我扔进剑冢那样。
“反正活一天是一天,天地还管你是不是废物吗?天地没让你死就不死了呗。”李时昭越想越觉得上面的计划可行,甚至隐隐期待谢无暮能再说句狠话,她好把他打包扔出去。
“你,”谢无暮冷着脸把头稍稍偏向一边,“我不会领你的情。”
啧,真烦!谢无暮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滚蛋吧!从我床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