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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琴键上的沉默(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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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节前一周的彩排,后台乱成一团。
“我的头花!谁看到我的头花了?”
“音响线缠住了,快来个人帮忙!”
“周萍的领结不是这个颜色!”
喧闹声中,凌烬独自站在角落的灯光控制台前,最后一次检查着线路。他的手指在调光器上熟练地滑动,神情专注。时雨穿着四凤的素色布裙,正在帮另一个女生整理发髻,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那个沉默的身影。
“凌烬。”话剧导演张毅急匆匆地跑来,“开场那段追光,确定没问题吧?这是最重要的部分。”
“嗯。”凌烬头也不抬,“C区追光,暖黄,亮度70%,跟随移动。”
张毅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靠你了。”说完又冲向争吵着服装细节的演员们。
时雨终于忙完,走到控制台边。凌烬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在昏暗的后台灯光下,他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柔光笼罩。
“紧张吗?”时雨轻声问。
凌烬终于从控制台上抬起眼。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比平时要长一些,又迅速移开。
“你该去候场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时雨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
“等等。”凌烬从控制台下面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她,“你的台词本,刚才落在椅子上了。”
时雨接过本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两人都微微一顿。
“谢谢。”她低声说,耳根有些发热。
第一遍完整彩排开始。大幕缓缓拉开,凌烬推动调光器,一束温暖的追光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的时雨身上。她站在简陋的布景前,开始念出四凤的独白。
凌烬站在阴影里,目光紧紧跟随着灯光中的女孩。这一刻的时雨,和平日里很不一样。她的声音更加饱满,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哀愁和坚韧。当念到“这屋里太闷了,闷得人透不过气来”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投向控制台的方向,仿佛真的在向他诉说。
凌烬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推动另一个调光器,舞台侧光缓缓亮起,为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彩排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幕。时雨需要跪在地上哭诉一段很长的独白,而按照剧本要求,灯光会随着她的情绪逐渐变暗,只留下一束顶光。
然而就在这一刻,意外发生了。顶灯突然闪烁了几下,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然后“啪”地熄灭了。
后台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灯坏了?”
“最后一场最重要的灯光啊!”
时雨跪在突然变暗的舞台上,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就在导演要喊停的时候,一束光突然从侧面打来。
是凌烬。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控制台,搬来了备用的聚光灯,亲自举着灯架,将光精准地打在时雨身上。那光线比之前的顶光更加柔和,仿佛月光般倾泻而下,将跪在地上的女孩笼罩其中。
“继续。”凌烬的声音在寂静的剧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雨深吸一口气,继续她的独白。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真实的颤抖。在那束由凌烬亲手掌控的光线下,她感觉自己不再是扮演四凤,而是在倾诉某种真实的情感。
彩排结束,掌声响起。时雨还跪在舞台上,看着凌烬放下灯架,默默走回控制台。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后台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太棒了!”张毅冲上舞台,兴奋地说,“最后那个即兴的侧光效果比原设计还要好!凌烬,你怎么想到的?”
凌烬正在收拾设备,头也不抬:“顶灯的镇流器坏了,明天要换。”
时雨走到他身边,轻声说:“谢谢你。”
凌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是你演得好。”他声音很低,几乎要被后台的喧闹淹没。
艺术节当天傍晚,礼堂里座无虚席。凌烬站在最后的控制台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他很少置身于这样拥挤的场合,手心有些出汗。
时雨在候场区对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脸上是鼓励的笑容。凌烬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调光器上。
演出开始。大幕拉开,追光亮起,时雨出现在光晕中央。一切都按照彩排时那样顺利进行着。凌烬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灯光,每一个 cue 点都精准无误。
到了最后一幕,时雨跪在舞台上,开始那段关键的独白。凌烬推动调光器,顶光缓缓亮起。然而,就在时雨的情绪达到最高潮时,顶灯再次发出了熟悉的电流声。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凌烬毫不犹豫地离开控制台,像彩排时那样举起了备用聚光灯。
光再次打在时雨身上。但这一次,凌烬没有站在侧面,而是走到了舞台边缘,单膝跪地,将灯光以一个更加精准的角度投射过去。
时雨抬起头,泪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的目光与凌烬的在空中相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独白变得更加真挚动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涌出。
演出结束,掌声雷动。演员们一次次谢幕,时雨被推到了舞台最前方。当灯光全部亮起时,她下意识地看向控制台的方向。
凌烬已经不在那里了。
庆功宴设在礼堂后的休息室,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时雨找了个借口溜出来,在空旷的校园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最终在音乐教室外的长廊上找到了他。凌烬靠坐在长廊的石栏上,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
“怎么不去庆功宴?”时雨走到他身边。
凌烬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太吵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远处庆功宴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显得长廊格外安静。
“今天谢谢你。”时雨说,“又一次。”
“是你演得好。”凌烬重复了彩排时的话,但这次语气更加柔和。
又一阵沉默后,凌烬突然开口:“我母亲曾经是话剧演员。”
时雨惊讶地转头看他。这是凌烬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人。
“很小的時候,她经常带我去看排练。”凌烬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晚的宁静,“她最喜欢《雷雨》,说这是最能展现人性复杂的话剧。”
时雨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后来她生病去世了。父亲把家里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包括她收藏的剧本,还有爷爷留下的这架手风琴。”凌烬继续说,“所以那天在仓库看到琴,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时雨明白了。那些沉默,那些疏离,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孤独,都有了缘由。
“你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时雨轻声说,“你今天为她点亮了最美的光。”
凌烬终于转过头来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是融化的冰雪。
“时雨,”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不相信那些传言。谢谢你的创可贴。谢谢你的......坚持。”
时雨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那你要怎么谢我?”
凌烬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然后,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却真实的笑容。
“我请你吃冰淇淋?校门口那家还没关门。”
夜风拂过长廊,带来初夏花草的清香。礼堂里的庆功宴还在继续,但此刻,这个安静的角落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
时雨看着凌烬在月光下的侧脸,看着他眼中罕见的那抹温柔,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好啊。”她笑着说,声音在夜风中轻轻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