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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血铸孤城 ...

  •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连城头守军都开始面露绝望之际——

      “吱呀——”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响动,从城墙下一处废弃的排水暗道口传来。

      负责警戒此处的士兵立刻紧张地举起刀枪,箭矢上弦,对准黑暗。

      “……是我。”

      一个沙哑、疲惫到极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虚弱却带着熟悉的悍劲。

      下一刻,一个浑身浴血、玄甲破碎不堪的身影踉跄着从暗道中钻出,几乎站立不稳。

      他背上还负着一个巨大的、同样沾满血污的麻布包裹,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串血脚印。

      是裴观野!在他身后,又有七八个同样伤痕累累、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身影艰难地爬出。

      五十死士,只回来了……九人。

      “裴将军!!”士兵们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搀扶,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裴观野推开搀扶的手,目光急切地扫向城楼,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闻声快步走下的墨色身影。

      他咧嘴想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痛得嘶了一声,随即奋力将背上的包裹掷到谢桉脚下。

      包裹散开,里面赫然是数十个密封完好的药箱,上面还印着夏军军医营的青铜标记!

      除此之外,还有几包品质上乘的金疮药和解毒散,显然是顺手带回来的。

      “药……弄到了。”裴观野喘着粗气,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

      “烧了他们……三个粮草垛,一个器械营……”他身子晃了晃,全靠手中的断刀支撑才未倒下,抬起头,染血的脸上带着一种惨烈的得意,看向谢桉,

      “我……回来了。”

      谢桉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不成人形、却依旧眼神灼亮的男人,

      看着他脚下那些沾着血与火、却代表着无数人生机的药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快步上前,没有去看那些药材,而是伸出手,稳稳扶住了裴观野几乎虚脱的身体。

      入手处一片湿黏温热,全是尚未凝固的鲜血,浸透了他的指尖。

      “……我知道。”谢桉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他半扶半抱着裴观野,转向闻讯赶来的纪平、赵肃等人,声音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澈与决断,如同利剑出鞘:

      “纪平,立刻将药材送往医官处,优先救治重症病患与守城将士!

      赵肃,加强四面城墙警戒,萧瑾遭此重创,必会疯狂报复!

      薛不舟,护送裴将军去后营,让最好的医陈擎,护送裴将军去后营,让最好的医官处理伤势,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

      命令一条条清晰下达,混乱的场面迅速变得有序。

      裴观野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谢桉身上,被他扶着走下城楼。

      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他凑近谢桉耳边,气息微弱却带着一丝狠戾的笑意:“萧瑾……气得……跳脚了……下次……我来砍他脑袋……”

      谢桉没有回应,只是扶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指尖传来的力道,是无声的承诺。

      将裴观野交给焦急等候的医官,看着他被抬走,谢桉才缓缓直起身。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沉淀为更深的坚毅。

      他转身,再次登上城楼,望向远方已现鱼肚白的天空,以及那片经历了一场内部风暴后,显得愈发肃杀凝重的夏军大营。

      裴观野用命搏来的药材和喘息之机,弥足珍贵。

      但所有人都明白,萧瑾的雷霆之怒,已在酝酿之中。

      真正的决战,近了。

      裴观野带回的药材,如久旱逢甘霖,虽无法根除黑瘟,却极大延缓了死亡的脚步,更重要的是,重新点燃了邺都军民眼中名为“希望”的火焰。

      军医们昼夜不休地煎药施救,隔离区的哀嚎声似乎都减弱了几分。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代价惨重。

      萧瑾的报复,比预想中更快、更酷烈。

      药材入库后的第二天清晨,夏军大营战鼓雷动,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阵缓缓展开。

      不再是试探性骚扰,不再是阴损毒计,而是摆出了决战的姿态。

      更令人心悸的是,军阵前方推出的数十架巨型投石机——

      其规模远超以往,机括结构复杂精密,抛竿粗长如巨木,基座深埋土中,稳如磐石。

      “那是……前朝攻破西京时用过的‘震天砲’……”见识广博的赵肃声音发颤,

      “传闻此砲可发千斤巨石,射程极远,威力……可裂山峦!”

      谢桉与刚包扎好伤口、脸色苍白却执意登城的裴观野并肩而立,望着那些如远古巨兽般的攻城器械,面色凝重如霜。

      “萧瑾这是把压箱底的老本都掏出来了。”陈擎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如噬人猛虎,“他想一口气砸烂邺都的骨头。”

      “传令!”谢桉声音冷彻如冰,

      “所有非必要守军立刻退下城墙,进入藏兵洞!纪平,带人加固城楼内部支撑,快!”

      命令刚传达下去,夏军阵中令旗骤然挥动。

      “嗡——!!!”

      巨大的机括轰鸣声瞬间压过战鼓!数十块远超寻常的巨石,带着毁灭一切的呼啸,遮天蔽日般砸向邺都城墙!

      “轰隆!!!”“轰——!!!”

      地动山摇!整座邺都城仿佛都在颤抖。巨石砸在城墙上,不再是留下凹痕,而是直接崩裂开数丈宽的豁口!

      女墙如纸糊般碎裂,碎石如暴雨向内飞溅,躲在垛口后的士兵来不及惨叫,便被砸成肉泥或掩埋在砖石之下。

      一段城墙连续被三块巨石命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墙体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摇摇欲坠。

      “稳住!!”陈擎在弥漫的烟尘中声嘶力竭地呼喊,可面对这般超越认知的毁灭性打击,恐惧仍如潮水般蔓延。

      “第二波!来了!!”观测哨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更多巨石腾空而起,其中一块直奔谢桉与裴观野所在的中心城楼!

      “小心!”裴观野瞳孔骤缩,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谢桉猛地扑向一侧,同时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飞溅的碎石与冲击波!

      “砰——!!!”

      巨石狠狠砸在城楼顶部偏侧,整座城楼剧烈摇晃,梁柱断裂,瓦砾倾泻而下。

      裴观野闷哼一声,护着谢桉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内侧城墙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迅速染红绷带与衣袍。

      “观野!”谢桉被他牢牢护在身下,除了震荡带来的眩晕,并未受重伤。他急切地扶住裴观野,触手一片温热湿黏。

      “死……死不了……”裴观野咬牙撑身,却因剧痛与失血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烟尘稍散,眼前景象令人心胆俱裂:雄伟的城楼顶部被掀掉小半,一片狼藉,守军死伤惨重。

      更可怕的是,下方一段承受最多打击的城墙,发出一阵绝望的崩裂声后,轰然坍塌出近十丈宽的缺口!

      砖石泥土倾泻而下,形成一道致命的斜坡。

      城墙,破了!

      “城破了!城破了!!”夏军阵营爆发出震天欢呼,如海啸般扑来。

      “全军!!进攻!!率先入城者,封万户侯!!”萧瑾冷酷的声音通过铜制扩音筒传遍战场,带着蛊惑人心的狠厉。

      蓄势待发的夏军步兵,如决堤洪水般挥舞刀枪,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朝着缺口发起总攻。

      “堵住缺口!!”谢桉推开搀扶他的士兵,嘶声厉喝,清冷的声音此刻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所有人!跟我上!死也要死在缺口前!”

      他捡起地上一柄染血长剑,深深看了眼暂时无法动弹的裴观野,决然转身,率先冲向烟尘弥漫、杀声震天的缺口。

      “保护王上!!”纪平目眦欲裂,率领残余士兵紧随其后。

      缺口处瞬间化作血肉磨盘!

      燕州守军如疯魔般用身体组成人墙,长枪如林,拼命刺向涌来的夏军;

      两侧未坍塌的城墙上,箭矢如雨倾泻,滚木礌石砸得夏军惨叫连连。

      双方在狭窄的缺口处疯狂厮杀,每一秒都有生命消逝,残肢断臂四处飞溅,鲜血染红泥土砖石,汇聚成蜿蜒的血溪。

      谢桉剑法精准狠辣,专攻敌兵要害,他屹立在最危险的地方,本身就是一面旗帜,支撑着守军摇摇欲坠的士气。

      可缺口实在太大了。

      夏军如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波冲击而来,守军人数急速减少,防线不断压缩,眼看就要被彻底冲垮。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一阵熟悉的、如九幽地狱传来的怒吼,从后方响起:“玄甲骑!!随我——杀!!!”

      是裴观野!他竟挣脱医官阻拦,重新跨上战马!

      脸色惨白如纸,握缰的手微微颤抖,腰腹间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但眸中的凶戾与战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炽烈。

      他身后,是仅存的数百玄甲骑士——同样伤痕累累,却个个眼神决绝,甲胄上的血迹未干,依旧透着肃杀之气。

      没有冲锋距离,没有加速空间。裴观野一马当先,如燃烧生命的流星,悍然冲入缺口处的混战!

      “将军!!”玄甲骑士们发出悲壮怒吼,紧随其后,如烧红的尖刀,狠狠楔入夏军阵型。

      裴观野全然放弃防御,只攻不守!

      长刀化作血色旋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在密集敌群中撕开缺口,暂时遏制住夏军最凶猛的冲击,为防线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压上去!把他们推出去!!”谢桉趁机大吼,率领残军发起反冲击。

      缺口处的战斗,进入最惨烈的阶段。每一步进退,都铺满尸体;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血肉飞溅。

      裴观野在乱军中瞥见谢桉的身影,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失血带来的冰冷与眩晕越来越强烈,视线开始模糊。

      可在倒下前,他至少要替那个人多杀几个敌人,多守一刻城墙。

      裴观野发出受伤狼王般的咆哮,再次挥刀冲向敌阵最密集处,玄甲上的鲜血溅落,在夕阳下划出凄厉的弧线。

      夕阳如血,映照着邺都城墙那道巨大的、如泣血伤疤的缺口,映照着每一个舍生忘死的身影——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捍卫家园的最后屏障。

      城,尚未陷落。

      但所有人都明白,最后的时刻,或许真的快要到了。

      谢桉一剑刺穿敌兵喉咙,溅起的鲜血模糊了视线。

      他抹了把脸,望向城外依旧无边无际的夏军,又看向敌阵中那个摇摇欲坠却仍在挥刀的玄色身影,缓缓握紧手中剑。

      眼神冰冷而平静。

      若这是终局,便战至最后一息。

      夜色浓稠如墨,唯有邺都城头与夏军营地的火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对峙的轮廓。

      城墙缺口处的临时障碍后,守军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喘息、包扎、搬运箭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与疲惫的气息。

      所有人都知道,夏军的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猛烈。

      谢桉守在裴观野榻前,用湿布轻轻擦拭着他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

      裴观野依旧深度昏迷,呼吸微弱而急促,高热未退,苍白的唇瓣因缺水而干裂。医官隔半个时辰便来诊一次脉,每次都是摇头。

      “若天明前高热不退……”医官未尽之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谢桉抿紧唇,一言不发,只是擦拭的动作更加轻柔。

      他看着裴观野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白日里这人浑身浴血、却依旧挥刀死战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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