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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游刃有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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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车子缓缓驶入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最终停在一栋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前。
院落干净整洁,透着一股经年的肃穆。裴观野深吸一口气,与身侧的谢桉交换了一个眼神,推门下车。
开门的是裴观野的母亲。
见到他们,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压低声音道:“来了?你爸在客厅等着。”
两人走进客厅,裴承忠正端坐在主位上看报。听到脚步声,他放下报纸,目光如鹰隼般扫来,在触及谢桉的瞬间骤然锐利。
眼前的年轻人太过出众——容貌昳丽,身姿挺拔,即便静立一旁,也难掩通身的矜贵气度。
这种优雅,让一生戎马的裴承忠本能地蹙眉。他见惯了血与火的粗粝,最不喜这般精致到近乎锋利的做派。
“伯父。”谢桉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
裴承忠从鼻间逸出一声轻哼,视线转向儿子:“这就是你选的人?”
他眉心刻出一道深痕。眼前这年轻人,俊得像博物馆橱窗里鎏金嵌宝的古董匕首,华美的鞘身下,藏着能割喉的刃。
“坐。”一个字,冰碴子似的砸在地上。
裴观野喉结轻滚,正要开口缓和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裴承忠却已调转枪口,目光如瞄准镜般锁定谢桉:
“听说你在晟阳就职总经理?”他嘴角扯出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年纪轻轻坐上这个位置,倒是很会走捷径。”
这话淬着毒,直刺要害。
裴观野指节捏得发白,谢桉却已从容抬眼,平静迎上那道审视:“在商言商。”
他声音清越,字字清晰,“实力,才是唯一的捷径。”
四两拨千斤的一句,既接住挑衅,又守住底线。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石火在碰撞。
裴承忠还想再说什么,被裴观野适时打断:“爸,妈叫开饭了。”
餐桌上气氛凝滞。谢桉的用餐礼仪无可挑剔——执筷的姿态从容标准,咀嚼时不露齿不出声,连放筷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那种刻进骨子里的优雅,让裴承忠愈发觉得这年轻人绝不简单。
“谢先生家里是做什么的?”裴承忠突然发问。
裴观野指节微紧。
谢桉却不慌不忙,轻轻搁下筷子,用素白餐巾拭了拭嘴角,抬眼平静答道:“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话音落下,餐桌上一静。裴承忠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看向谢桉的目光中审视更浓——
一个毫无依傍的孤儿,竟有如此气度修养,这反而让他觉得,眼前人更加深不可测。
饭后,裴承忠推开椅子起身,目光直射谢桉:“会下棋吗?”
裴观野立刻出声:“爸……”
“偶尔涉猎。”谢桉已平静接话。
书房里,棋盘铺开。
裴承忠执红先行,落子如风,攻势凌厉,带着军人特有的杀伐之气。谢桉执黑,步步从容,不见半分慌乱。
棋至中盘,裴承忠设下精妙陷阱,一车一炮直逼黑方王城,连旁观的裴观野都不禁屏息。
谢桉垂眸凝视棋盘,长睫在灯下投出浅淡阴影。片刻后,他指尖拈起黑马,轻巧落在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
“将军。”声音很轻,却如石子入湖。
裴承忠一怔,俯身细看,才发现这步闲棋不仅化解了他的连环杀招,更反将一军。
随后十余步,谢桉棋路如行云流水,每一步都暗藏机锋,逼得裴承忠这个老棋手不得不全神应对。
终局,黑棋以微弱优势取胜。
裴承忠缓缓放下指间摩挲许久的红棋,目光在残局上停留良久,最终抬起来,重新审视对面始终沉静的年轻人。
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只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更难得的是那份深藏不露的定力。
“年轻人,棋下得不错。”裴承忠终于开口,语气里的严肃未减,但那层尖锐的敌意已悄然消退。
谢桉微微欠身:“伯父承让。”
裴观野站在光影交界处,看着父亲眼中闪烁的复杂光芒,知道这场艰难的初见,终于迎来了平和的转折。
裴承忠没再提下棋,而是直接站起身。
“思路不错。”他最终开口,语气依旧严肃,但审视淡了些,“观野,去给你妈帮帮忙。”
这是支开他,有话要单独对谢桉说。
裴观野迟疑地看向谢桉,得到对方一个几不可察的颔首。
房门关上后,书房内只剩下两人。裴承忠走到谢桉面前,沉声道:“我儿子认定你了。”
谢桉微微颔首,不卑不亢:“是。”
“他为你,跟我争过,闹过。”裴承忠语气复杂,“我以前不赞同,是怕他走弯路,受伤害。”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但我现在看得出,你是有主见,甚至……有点危险的人。我只问你一句,你对他,是认真的吗?”
谢桉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给出轻飘飘的保证,而是平静陈述:“我的路,我自己选。我选了他,就会走下去。至于危险……”
他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伯父,安稳的人生,未必就绝对安全。”
“漂亮话谁都会说。”裴承忠双手负后,身躯挺拔如松,“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看中了他的家世,或者只是一时兴起?”
谢桉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并非嘲讽,而是一种了然。
他微微抬起下颌,声音清晰而沉稳:“伯父,若我为名利,自有更便捷的途径,无需耗费如此心力求一个变数最大的结果。若我只是一时兴起……”
他顿了顿,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裴承忠探究的视线,“您认为,以我的性格,会站在这里,与您进行这场对话吗?”
他向前微不可查地踏近半步,虽姿态依旧恭敬,气势却丝毫不弱:
“我站在这里,本身就是答案。我敬重观野,也敬重您和伯母,所以我来,寻求您的理解,而非许可。
但我可以向您承诺一点:只要他不负我,我绝不负他。我所拥有的一切,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将与他共享。我的底线,就是他。”
裴承忠久久凝视着他,年轻人眼中没有丝毫闪烁,只有一片坦荡的坚定与近乎狂妄的自信。那不是在请求认可,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最终,裴承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一分。
他挥了挥手,语气复杂却不再带有敌意:“去吧。他在等你。”
裴观野一直等在书房外的走廊阴影里,见谢桉推门出来,立即快步迎上。廊灯在他眼底映出明灭的光,带着无声的询问。
谢桉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凉,力道却笃定。他抬眼看向裴观野,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轻描淡写:
“解决了。”
裴观野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眼,所有悬着的问题忽然就失了声。他反手握住那只微凉的手,轻轻收紧。
去往锦城公寓的车上,裴观野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窗外流转的霓虹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爸后来单独留你……无论他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他说,”谢桉打断他,目光仍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光河上,语气平静无波,“你为我,跟他争执过,对抗过。”
裴观野喉结轻轻滚动,握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微微收紧。
“裴观野。”谢桉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缓缓转过头。
车内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目光却清亮得惊人,直直看进裴观野眼底,“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了。”
裴观野心头一震,一股混杂着酸涩与滚烫的热流猛地冲撞着胸腔。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谢桉在用自己最直接、最强势的方式,回应他此前所有的维护与坚持,并将他彻底地、不容反悔地划入了自己的疆域。
静默在车厢里蔓延了几秒,只听得见引擎低沉的嗡鸣。
“……好。”裴观野最终低声应道,一个字,却重如千钧,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誓言。
车子重新启动,无声地汇入城市夜晚川流不息的车河,向着他们共同的、未知却早已紧密交织的未来,平稳驶去。
一天下午,春日的阳光为锦城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裴观野将车停在一家隐于巷弄的私房菜馆前,透过车窗,能看见庭院里已有几道熟悉的身影在谈笑。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裴观野熄了火,侧头看向副驾的谢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紧张,
“他们说话比较直接,但人都很好。”
谢桉正低头整理着袖口,闻言抬眼,那双清冽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你觉得我会应付不来?”
裴观野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反问弄得一怔,随即失笑摇头。是了,他怎么会担心谢桉应付不了这种场面。
两人刚踏入庭院,一个穿着皮衣的高挑青年便吹了声清亮的口哨:“哟!裴哥可算舍得把人带来了!”
他目光落在谢桉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惊艳与好奇。旁边另外两位气质沉稳的男人也含笑望来,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
谢桉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迎上众人的视线,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各位好,我是谢桉。”
他态度坦然,没有丝毫局促,那份浑然天成的气度瞬间将初次见面的微妙气氛化于无形。
裴观野看着他如此自然地融入自己的圈子,心底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席间氛围很快热络起来。穿着皮衣的赵铭是活络气氛的好手,另外两位朋友,儒雅的医生陈言和家中经营实业的孙琦,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对谢桉充满好奇,问题从行业见解到生活趣闻,分寸拿捏得极好,既显热情又不至冒犯。
谢桉应对得游刃有余。谈及专业,他言简意赅,切中肯綮;聊到闲情,他亦能接话,见解独到。
他并非健谈之人,但每每开口,总能吸引众人的注意。
那份敏锐的洞察力与偶尔流露的、超越外表的沉稳力量,很快赢得了这群见多识广的发小们的由衷认可。
“可以啊裴哥,”趁谢桉暂离座位,赵铭用手肘碰了碰裴观野,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惊叹,
“从哪儿寻来这么一位?模样气度没得挑,谈吐见识更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跟咱们居然也能聊得投机。我原先还以为……”
“以为什么?”裴观野挑眉。
“以为你会找个……嗯,更……需要人呵护的类型?”赵铭嘿嘿一笑,“这位谢总看着可一点儿都不脆弱,那眼神沉静得很,偶尔还挺有分量。”
陈言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笃定:“他非常出色,观野,你眼光很好。”
孙琦也在一旁笑着点头称是。
裴观野没有接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走廊方向,心底被一种温热的满足感充盈。
待谢桉回来,话题已转到周末的马术活动。赵铭热情相邀:“谢桉,一起来玩玩?城郊的马场,环境很舒服。”
谢桉端起清茶,指尖在白瓷杯壁上映出温润的光泽,他目光转向裴观野,语气自然:“如果观野有空,我很乐意同行。”
这句回答既表达了意愿,又将最终决定权轻柔地交还到裴观野手中,给足了他体面。
裴观野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在桌下悄然握住谢桉的手,对朋友们笑道:“看安排,争取一起去。”
聚会散场时,正值夕阳西沉,暖光融融。朋友们互相道别,对谢桉的态度已从最初的好奇欣赏,转变为发自内心的接纳与尊重。
回程的车内,谢桉微微阖眼靠在椅背上,面容在流动的城市光影中显得有些朦胧。
裴观野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低声问:“累了?”
“还好。”谢桉睁开眼,望向窗外流转的灯火,语气平和,“你的朋友们,都很有趣。”
“他们都很喜欢你。”裴观野的声音带着肯定的暖意。
谢桉唇角微扬,未置可否。静默片刻,他才极轻地说了一句:“这样就好。”
裴观野伸出手,稳稳地覆在谢桉置于腿上的手背,紧密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