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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雨中逐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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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观野踉跄着冲出会所大门,夜间的冷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让他因酒精和那一巴掌而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他急切地环顾四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亮起尾灯,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驾驶座的车窗紧闭,但他能清晰地看到谢桉冷冽的侧脸轮廓,在街灯的光影下一闪而过。
他要走!
这个认知让裴观野浑身的血液都像是瞬间冲向了头顶。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拔腿就朝着车子冲了过去,几乎是扑到驾驶座的车窗旁,用力拍打着冰冷的玻璃。
“谢桉!谢桉!你听我说!”他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急切,手掌拍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窗纹丝不动。
车内的谢桉甚至没有偏头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个无关紧要的噪音源。
那张昳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下一秒,车子猛地向后倒了一小段,调整方向,然后油门一轰,没有丝毫犹豫,
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迅速汇入车流,只留给裴观野一片刺目的红色尾灯和呛人的汽车尾气。
裴观野徒劳地追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那点红色消失在夜幕与雨丝交织的远方。
他猛地停下脚步,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因剧烈的奔跑和情绪激动而火烧火燎。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他必须解释!他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
他猛地直起身,转身又朝着会所里面狂奔回去。
包厢里,周凛还在努力安抚着受惊的众人,试图挽回一点气氛。
门“哐”一声被大力推开,裴观野去而复返,他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红痕,眼神却像是着了火。
他看也没看包厢里神色各异的众人,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沙发角落自己那件外套上。
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抓起外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转身又要走。
“观野!你……”周凛连忙上前想拦住他。
裴观野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因为奔跑和情绪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让开!”
那眼神里的东西震住了周凛,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裴观野不再停留,如同一阵风般再次冲出了包厢,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周凛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知道今晚这事,恐怕是难以收场了。
裴观野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会所,夜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
他顾不上这些,一边冲到路边试图拦出租车,一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被雨水打湿,指纹解锁几次失败。
他粗暴地用湿透的袖口擦了几下,终于解锁,指尖带着水渍和不受控制的轻颤,迅速找到那个刚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号码,按下了拨打键。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焦躁地抬头张望,雨幕中车辆穿梭,却没有一辆空载的出租车。
无人接听。
自动转入忙音。
“操!”他低骂一声,挂断,立刻重拨。结果依旧。
他转而打开短信界面,手指在湿滑的屏幕上飞快地敲击,雨水不断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字迹。
【谢桉,接电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个人是周凛叫的,我根本没碰他!】
【你停下来,我们谈谈!】
他一条接一条地发,语无伦次,试图用文字填补那无法接通的电波。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胡乱抹了一把,继续拨打那个号码。
依旧是漫长的等待音,然后归于沉寂。
他像是跟那部冰冷的机器杠上了,不依不饶地重复着拨打、等待、挂断、再拨打的循环。
耳边只有规律的忙音和哗啦啦的雨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绝望的背景乐。
一辆出租车终于在他面前停下,司机疑惑地看着这个在雨里疯狂打电话、状若疯癫的男人。
裴观野拉开车门钻进去,报出公寓的地址,声音沙哑急促:“师傅,快点!”
车子驶入雨幕,他依旧没有放弃,拇指机械地重复着拨号动作。屏幕因为频繁操作和雨水,变得滚烫又反应迟钝。
每一次听到那象征无人接听的忙音,他心头的恐慌就加深一分。
谢桉那双冰冷失望的眼睛,那记毫不留情的耳光,还有最后决绝离去的车影,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知道,如果这次抓不住,可能就真的失去了。
这种认知让他胸口闷痛,几乎喘不过气。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却始终无法接通的号码,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像影子一样跟着他的人,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而他,害怕了。
黑色轿车像一尾迷失的鱼,在雨夜的城市洪流中漫无目的地漂流。
雨刮器机械地左右摆动,在挡风玻璃上划开连绵的水幕,却划不开车内那凝滞的、冰冷的空气。
谢桉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了血色,泛出青白。
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扇过裴观野耳光的、火辣辣的触感。
可那点微不足道的疼,早已被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的钝痛彻底淹没。
他看着前方被雨水扭曲、模糊成一片氤氲光斑的红绿灯。
他又不是什么很贱的人。
凭他的地位、财富,以及这副被无数人或明或暗赞誉过的皮囊,只要他愿意,身边何愁没有人选?
可他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那个人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过往焚烧殆尽,独留他一人在这由回忆构筑的泥沼里挣扎沉沦;
不甘心那个曾以强横姿态闯入他生命、搅动他所有平静,在他终于卸下心防后,却又抽身离去,留他守着满地狼藉和空荡荡的念想的人。
他本该直接开回那个位于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
那里视野开阔,装修冷清,没有一丝裴观野存在过的痕迹,自然也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纠缠与更令人绝望的漠然。
那才是他理智的选择,是斩断这荒唐一切最利落的归宿。
方向盘在他手中几次微不可察地转动,车身随之轻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决绝地驶向那个“正确”的方向。
可是,当又一个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如同一声无声的指令,
他却像是被某种植根于骨髓深处的本能牵住了缰绳,鬼使神差地,车轮依旧固执地碾过湿滑的路面,朝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小区方向驶去。
他试图为自己这愚蠢的行径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也许是有某份至关重要的文件不慎落在了那里?也许……只是去作一次彻底的了断,看最后一眼?
然而心底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这层自欺欺人的伪装。
那声音在冷笑,嘲弄着他的软弱,他的念念不忘,和他的……无处可逃。
车子最终还是缓缓驶入了那个不算高档、却让他这段时间莫名安心的住宅小区。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依次亮起,他停好车,却并没有立刻下去。
他坐在驾驶座上,仰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不停地震动,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那个名字固执地闪烁着。
他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直接伸手按了侧键,屏幕彻底暗下去,世界重归寂静。
他最终还是回来了。
回到这个有裴观野在的“家”。
不是因为原谅,也不是因为还有期待。
或许只是因为,在经历了两个世界的颠沛流离后,哪怕是一个充满伤痛和欺骗的临时港湾,也比他独自面对那无边无际的、没有那个人的虚无,要稍微好过那么一点点。
又或者,他只是耿耿于怀。
无法释怀就这样狼狈退场,让那个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的人,在那样羞辱过他之后,还能安然度日。
他推开车门,走进电梯,按下熟悉的楼层。
电梯镜面里映出他苍白而冰冷的脸色,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知道,裴观野一定会找来。
而他,就在这里等着。
这一次,他不会再哭着质问,也不会再卑微祈求。
有些账,该算清楚了。
裴观野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区的。雨水将他浑身浇透,湿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与颊边,那清晰的掌印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愈发刺目。
他踉跄着冲进单元楼,手指颤抖着重重按下电梯按钮。
那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在此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凌迟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他死死盯着紧闭的金属门,门上模糊的倒影里,映出他自己此刻狼狈不堪、如同败犬的模样。
方才谢桉看他时那失望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反复在脑海中闪现,比任何实质的刀刃都更具杀伤力。
“叮——”
电梯门终于打开。
他几乎是挤着门缝冲了进去,靠着冰冷的轿厢壁,急促地喘息着。
数字缓缓跳动,将他送往那个有着谢桉的楼层,也送往一个未知的、或许是更深的绝望。
电梯门再次开启的瞬间,他便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冲了出去,径直来到谢桉的公寓门前。
他抬手,急促地敲打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合着雨水的冰冷和奔跑后的灼热。
“谢桉!谢桉!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喘息而显得破碎。
门内一片寂静。
就在裴观野几乎要绝望,以为谢桉真的没有回来时,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条缝隙。
谢桉就站在门后。
他似乎刚简单擦拭过,黑色的发丝依旧带着湿意,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发梢还凝着细微的水珠。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套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只是领带被他扯松了,随意地挂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西装外套上被雨水洇湿的深色痕迹尚未完全干透。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强行披上了这身象征着现代社会身份的战甲。
水汽让他昳丽的五官显得更加清晰,也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冰冷。
那双曾经盛满执拗、哀伤或狡黠的眼睛,此刻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没有任何情绪地,静静地看着门外狼狈不堪的裴观野。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裴观野感到心惊。
他准备好的所有解释、道歉、甚至祈求,在看到这双眼睛的瞬间,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门内的谢桉,看着他微湿的头发,看着他身上未换的西装,看着他冰冷沉寂的眼神。
雨水顺着裴观野的发梢和下巴不断滴落,在两人之间的门槛上,晕开一小滩深色的水渍。
一个站在门内,衣衫整齐,冰冷疏离。
一个站在门外,浑身湿透,慌乱无措。
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