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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覆水难收 ...

  •   周凛带着睡意和震惊的调侃像一根细针,扎在裴观野本就烦躁的心头。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阳台的冷风似乎更刺骨了些。

      “少废话,”裴观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能查就查,查不到就给个准话。”

      电话那头的周凛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收敛了几分玩笑的心思,但还是忍不住嘟囔:“知道了知道了,裴大警官。

      ‘叙之’,发音xu zhi,与江城晟阳集团谢桉关系密切,疑似旧情人,长相与你高度相似……这组合条件可真够稀奇的。

      我尽量试试看,但这种非官方的模糊查询,你知道的,大海捞针,别抱太大希望。”

      “有消息立刻通知我。”裴观野说完,不等周凛再抱怨,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将燃尽的烟蒂按灭在阳台栏杆上的简易烟灰缸里,又点了一支。

      浓郁的烟雾再次升腾,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混乱的画面——

      谢桉带着泪痕却执着地透过他看别人的眼神,那声情动时无意识唤出的“叙之”,还有自己方才那失控的沉沦与此刻清醒后的狼狈。

      他裴观野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如此荒唐的境地。

      被一个男人缠上,和一个男人上了床,最后却发现,自己可能只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

      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搅。

      他站在寒风中,赤裸的上身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却固执地没有回去。

      仿佛隔着这扇玻璃门,就能将卧室里那个带着巨大麻烦和谜团的人暂时隔绝在外。

      阳台的推拉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带进一阵明显的暖意。

      谢桉裹着那件皱巴巴的家居服,赤着脚走了出来。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停在门边,静静望着那个背影。

      裴观野背对着他站在寒风里,肩背挺得笔直,像一柄不肯入鞘的剑。

      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几道未愈的红痕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低温让那结实的背肌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平添了几分脆弱的易碎感。

      谢桉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他从身后轻轻环住裴观野劲瘦的腰,动作缓而坚定。

      当脸颊贴上那片冰凉的背肌时,他清晰地感受到掌下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凝固了。

      寒风中,两个身影静静依偎。一个在温暖,一个在僵硬;一个在靠近,一个在抵抗。

      “怎么了?”谢桉的声音很轻,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温热的气息拂在裴观野的背脊皮肤上,“为什么突然……”

      他的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两人都懂。

      裴观野没有立刻推开他,也没有回应。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指间夹着的烟已经快要燃到尽头,积了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灰。夜风一吹,烟灰簌簌落下,消散在黑暗中。

      过了好几秒,久到谢桉几乎以为这场沉默会永无止境。

      裴观野终于开口,声音像是被寒风浸透,每个字都刻意淬炼得冰冷、坚硬:

      “不喜欢。”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舌尖反复碾磨着更锋利的刀刃,最终选定了最能斩断一切的那句:

      “不喜欢……和男的在一起。”他停顿了一瞬,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我恶心。”

      “恶心”。

      这个词像一块淬了冰的钝器,毫无花巧地、重重砸在谢桉心口。

      并不尖锐,却带着能冻结一切的寒意,瞬间将他从对方皮肤上汲取的那点可怜暖意冰封殆尽。

      环在裴观野腰间的手臂,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带着支撑他整个世界的骨架,都跟着酥麻、松脱开去。

      原来……是这样。

      是无法接受同性的靠近,还是……无法接受的,仅仅是他谢桉这个人本身?

      他所跨越的生死,所挣脱的时空,所拼尽一切才重新触碰到的一点真实,在此刻被这句平静的审判彻底否定。

      他本身的存在,于这人而言,就是一种令人不喜的、令人……“恶心”的错误。

      裴观野清晰地感受到腰间那圈依赖的力道松懈下去,心头莫名一紧,一种混杂着愧疚与更强烈烦躁的情绪翻涌上来。

      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面随手抓来的、脆弱的盾牌,是为了掩盖那个关于“叙之”的、更让他难以启齿和接受的真相。

      可言语既出,如同覆水,冰冷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近乎粗暴地将烟头摁灭在栏杆上,火星骤熄,动作带着无处发泄的郁气。

      他身体动了动,是一个明确的、想要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拥抱的姿态。

      然而,谢桉却在此时,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缕生机,手臂猛地重新收紧,用尽力气般将他箍住。

      脸颊深深埋进那冰凉僵硬的背脊,闷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执拗地、一字一句地穿透夜风,戳破那层薄弱的伪装:

      “可你刚才……”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丝不肯屈服的倔强。

      “可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没有不喜欢。”

      是啊,刚才。刚才意乱情迷、沉沦其中的是他,失控地索取、给予,在那具身体上留下痕迹的也是他。

      身体的反应远比言语诚实,此刻被这样直白地戳穿,让他所有的借口都显得拙劣而可笑。

      一股被看穿、被逼到悬崖边的恼怒,混合着对自身失控的羞耻,以及更深层的、对那个未知名字“叙之”的介怀,轰然涌上头顶。

      裴观野猛地掰开谢桉环在他腰间的手,力道之大,几乎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他转过身,目光甚至没有落在谢桉那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只是沉默地、近乎粗暴地扯过搭在阳台椅子上的衬衫,

      背对着谢桉,动作迅速地穿上,扣子甚至扣错了一颗。

      他抓起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和车钥匙,金属钥匙串在他掌心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你自己休息。”他扔下这句毫无温度的话,声音紧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砰——”

      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如同最终的判决,将一室尚未散尽的暧昧与温暖,连同那个被独自留下的人,彻底隔绝在内。

      谢桉僵立在阳台上,初冬的夜风毫无阻碍地吹打在他单薄的家居服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还能听到裴观野离去时决绝的脚步声。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烟草的味道,以及……属于裴观野的气息。

      可拥抱的余温正在迅速消散。

      他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细微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被丢下了。

      这一次,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的争吵,只是用一个如此蹩脚的理由,就被轻易地抛下了。

      裴观野几乎是逃离了那栋楼。

      他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车窗外的城市还在沉睡,路灯昏黄,街道空旷。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短促刺耳的鸣响,划破寂静的凌晨。

      他不想承认,刚才那一刻,看着谢桉那双仿佛承载了太多悲伤的眼睛,听着他那句执拗的质问,他心底涌起的不仅仅是恼怒,还有一丝……慌乱。

      一种事情正在彻底脱离掌控的慌乱。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他毫无印象,却仿佛横亘在他与谢桉之间的、名为“叙之”的幽灵。

      裴观野开始了刻意的躲避。

      他调整了晨跑时间,错开与谢桉可能相遇的清晨;下班后要么留在队里处理积压的文件,要么就开车漫无目的地兜圈,直到深夜才回公寓。

      他将自己重新投入规律的、可控的工作与生活中,试图用忙碌和距离,将那晚的失控与那个名为“叙之”的阴影一并封存。

      但谢桉显然不打算配合他的逃避。

      这天中午,裴观野刚和同事从外面处理完一桩案件回来,就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袋,站在市局刑警大队接待厅的角落里,安静地等着。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光,与周遭略显严肃紧绷的环境格格不入。

      见到裴观野进来,谢桉眼睛亮了一下,走上前,将保温袋递过去,声音温和:“观野,我给你带了午饭。”

      周围路过的同事投来好奇又带着探究的目光。裴观野却觉得那些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他脸色绷紧,没有去接,甚至刻意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声音冷淡得不带一丝情绪:

      “我吃过了。”

      谢桉举着袋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他很快又重新挂上浅笑,带着点固执:

      “是自己做的,你尝尝看?或者……留着饿的时候吃?”

      “不用。”裴观野打断他,语气生硬,目光越过他,看向里面的办公区,“我很忙,没事别来这里。”

      说完,不等谢桉再开口,他便径直与谢桉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工位,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谢桉站在原地,提着那份精心准备的午餐,指尖微微收紧。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裴观野的冷淡而凝滞了几分。

      他默默收回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的情绪,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声“打扰了”,便转身离开。

      几天后,裴观野下班走到自己的车旁,赫然发现车窗雨刮器下,又压着一支包装精美的白色花朵——不是玫瑰,换成了清新淡雅的马蹄莲。

      他眉头瞬间拧紧,一股烦躁直冲头顶。

      他甚至没有取下那张附着的卡片,直接伸手,干脆利落地将那只马蹄莲从雨刮器上抽了出来,看也没看,手臂一扬,精准地扔进了几步开外的垃圾桶里。

      “哐当”一声轻响。

      他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仿佛丢弃的不是一份心意,而是一件令人厌烦的垃圾。

      做完这一切,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发动引擎。

      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他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谢桉就站在街角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了裴观野毫不犹豫扔掉花的全过程。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

      裴观野的眼神冷硬,带着明确的驱逐意味。

      谢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眸,在街灯初亮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转身,融入了身后流动的人潮,消失不见。

      裴观野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

      他以为会看到对方的失落或纠缠,但这过于平静的接受,反而让他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随之涌上的,是更深的烦躁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

      他踩下油门,车子汇入车流,试图将那股不适连同那个人的身影一起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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