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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同心戮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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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燕州城的万家灯火渐渐亮起,映着这座正在顽强复苏的城池。
战火的伤痕尚未愈合,未来的挑战依旧严峻——朝堂暗流、边境烽烟、权力博弈,都在考验着这个新生的同盟,也考验着他们早已确定的关系。
但此刻,在这短暂的静谧里,疲惫与压力仿佛都被身旁之人分走了大半。
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并肩而立,是彼此最稳妥的依靠。
前路或许漫漫,所幸吾道不孤,身旁有你。
盟约的签订,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向四方扩散。
大梁境内,并非铁板一块。
以老牌世家和部分军方将领为首的“务实派”,对陛下倾力援助燕州、甚至不惜与宿敌大夏彻底对立的行为,质疑之声从未停歇。
即便有邺都大捷的战果,他们依然认为此举消耗国力,树敌过多,且让大梁过早地卷入了中原纷争的漩涡中心。
一份由数位重臣联名的密奏,跨越千里,悄然送到了裴观野养伤的案头。
奏疏中,言辞恳切又隐含锋芒,详陈“助燕”之弊——
粮草损耗、边境压力、国内物议,最后委婉提及“陛下圣体欠安,宜坐镇中枢,稳固国本,边陲小事,当委重臣”。
裴观野靠坐在软榻上,面色依旧苍白,唇边却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指尖在那密奏上轻轻一点,对侍立一旁的大梁心腹重臣,亦是此番随他前来的宰相褚文彦道:
“瞧瞧,朕不过是离都数月,这些人便坐不住了。”
褚文彦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闻言躬身道:
“陛下,朝中确有异议。然则燕州之盟,关乎国运。萧瑾若吞并燕州,尽收其地其民,大夏兵锋之盛,将远胜今朝。”
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大梁虽不惧战,然独力抗衡整合北方后的强夏,纵能胜之,亦必元气大伤。
如今扶助燕州,令其与我互为唇齿,共制强夏,方是长治久安之策。至于钱粮损耗……”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陛下在燕州,便是最大的威慑。些许粮草损耗,若能换得边境数年安宁,乃至未来破夏之机,值得。”
“朕自然知道值得。”裴观野眸中寒光一闪,
“传朕旨意,驳斥此奏。再敢妄议国策,动摇军心者,严惩不贷。另,着吏部、兵部,彻查联名之人及其党羽,看看他们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影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血般的杀伐之气。他初登帝位,根基未稳,正需借此机会,狠狠敲打那些心怀异动之人。
褚文彦心中一凛,深知这位年轻皇帝的狠厉手段,立刻领命:“臣遵旨。”
燕州,谢桉的改革与新政,亦非一帆风顺。
战后百废待兴,资源紧缺,原有的利益格局被打破,触动了部分本地豪强与旧吏的利益。
虽不敢明面反对,但阳奉阴违、办事拖沓、甚至暗中散布流言者,不乏其人。
这日,谢桉正在核查一批用于修筑水利的款项去向,发现数目有明显出入,经办官员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他尚未发作,一旁协助处理文书、名义上“静养”的裴观野,却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字字如刀:
“李主事,本王记得,去岁大梁边境也曾修缮水渠,似有类似账目不清之例。后来查明,是经办官吏与地方豪绅勾结,虚报物料,中饱私囊。”
他目光淡淡扫过那面如土色的燕州主事,“那几位,如今正在大梁北境矿场服苦役。不知李主事,可想去与他们作伴?”
那李主事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将背后牵扯的几名本地胥吏和一家囤积居奇的商号供了出来。
谢桉看了裴观野一眼,心中复杂。他并非不知这些龌龊,只是碍于稳定,手段需更迂回些。
裴观野这般直接凌厉的作风,虽见效快,却也易激起反弹。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这把来自大梁的“快刀”,确实好用。
他按下思绪,冷声下令,依律查办,涉事者严惩不贷。此事一出,燕州官场为之一肃,效率明显提升。
是夜,书房。
烛火下,谢桉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看向靠在对面软椅上闭目养神的裴观野:“今日之事,多谢。”
裴观野睁开眼,眸中带着一丝倦意,却依旧清亮:“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只是,你这燕州,水比我想的还深。”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告诫,“怀柔固然重要,但非常之时,需用重典。过分的仁慈,只会让宵小之辈得寸进尺。”
谢桉沉默。他知道裴观野说得在理。乱世用重典,他并非不懂,只是身为燕州之主,他需考虑的更多,平衡各方,维系人心。
而裴观野,似乎总能更毫无顾忌地挥动他的刀。
“我明白。”谢桉轻声道,“只是……手段还需斟酌。”
裴观野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忽然道:“过来。”
谢桉从善如流地起身,走到他身旁。裴观野伸手,将他拉坐在软椅宽大的扶手上,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身侧。
“别总皱着眉。”裴观野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依赖,“天塌下来,也有我陪你一起顶着。”
这个姿势亲密而熟稔,带着理所当然的占有意味。
谢桉顺势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感受到裴观野透过衣料传来的微热体温,他抬手轻轻拨开对方额前垂落的一缕碎发,指尖在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边缘极轻地抚过。
“知道了。”他声音很轻,先前因政事而紧蹙的眉宇已然舒展,“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他没有再急着处理那些琐事,反而放松了身体,任由他靠着。
烛火摇曳,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上。
“萧逆与北狄接触,确需警惕。”谢桉将话题引回正事,声音也放轻了些,“我已加派斥候,密切关注浔城、北狄和北漠动向。”
“嗯。”裴观野闭着眼,仿佛呓语般应道,“沈家那边也盯紧了。北漠若敢异动,便是自寻死路。”
他的话语里带着绝对的自信与杀伐。
谢桉低头,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直的鼻梁,以及因失血而颜色偏淡的唇。
这个在外人面前狠厉冷酷、算无遗策的梁国皇帝,此刻卸下所有防备,靠在他身边,竟显得有些……脆弱。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在谢桉心底悄然蔓延。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裴观野墨色的发间,动作生涩却温柔。
裴观野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随即更加放松地靠向他,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浅的、满足的弧度。
窗外,夜凉如水。书房内,烛火暖融。
盟约之下,暗流依旧汹涌。大梁的内斗,燕州的积弊,外部的威胁,无一不在。
但在这权力与温情交织的夜晚,两颗紧密相依的心,似乎拥有了足以对抗一切风浪的勇气与力量。
前路艰险,然同心戮力,何惧之有?
后续时日里,盟约的效力如夏雨般悄然漫延:
没有惊雷造势,却以润物无声的姿态,一点点浸透大梁、燕州与北境的行事脉络,让新的秩序在潜移默化中落地生根。
大梁方向,第一批打着官方旗号的商队,满载着燕州急需的药材、铁料、良种,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抵达了邺都。
与此同时,大梁国内,由裴观野心腹主导的清查也在暗中展开,数名跳得最凶、被查出与旧势力或有不清不楚联系的官员被迅速罢黜,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
裴观野用铁腕向国内昭示了他的决心与不容挑战的权威,反对的声浪被暂时强力压制下去。
然而,平静水面下的暗涌并未消失,只是在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
燕州内部,随着大梁物资的输入和裴观野那日的“杀鸡儆猴”,政务推行顺畅了许多。
谢桉趁机大力推行新政,精简吏治,鼓励垦荒,兴修水利。
他依旧忙碌,但不再像之前那般事必躬亲,开始学着将部分权力下放,信任并倚重那些证明了自己能力的下属。
燕州这台饱受创伤的机器,终于开始摆脱瘫痪状态,发出沉重却有力的复苏轰鸣。
而在那间作为临时居所与权力核心的府衙内院,某些变化更为微妙。
裴观野的伤势恢复良好,已能自如行动,只是元气未复,脸色仍带着失血后的苍白,被谢桉严令禁止过度劳累。
于是,这位杀伐决断的梁帝,竟难得地有了一段“清闲”时光。
他常常待在谢桉的书房,有时批阅来自大梁的紧要文书,更多时候,则是靠在窗边的软椅上,看着谢桉处理燕州政务。
他不轻易插言,但每当谢桉遇到棘手的难题,或是下属回禀时语焉不详、试图蒙混。
裴观野只需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去,或是漫不经心的一句点拨,往往便能切中要害,让问题迎刃而解,也让那些心怀侥幸之人脊背发凉。
谢桉起初有些不习惯这种无声的“监督”与“协助”。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裴观野的存在,如同一柄悬于暗处的利剑,无形中替他扫清了许多障碍,也让他能更专注于大局谋划。
这日晚间,谢桉终于处理完积压的公文,揉了揉酸涩的眼。
抬眼便见裴观野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正静静地看着他,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
“看什么?”谢桉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看你。”裴观野答得坦然,他起身走到谢桉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按着他紧绷的肌肉,
“比前几日又清减了些。褚文彦今日还呈报,大梁新得了一批上好的血燕,明日便让人炖了给你送来。”
温热的力量透过衣衫渗入酸痛的筋骨,谢桉身体微僵,却没有拒绝。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道,多日积累的疲惫似乎都随之舒缓了几分。
“不必如此费心。”他低声道。
“我的人,自然要用最好的。”裴观野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霸道,手下动作未停,
“燕州庶务繁重,非一日之功。你若累倒了,我找谁去讨这盟约承诺的‘好处’?”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戏谑与暗示,气息拂过谢桉的耳畔。
谢桉耳根微热,猛地睁开眼,侧头瞪他:“裴叙之!”
见他终于不再是那副清冷自持、万事藏于心的模样,裴观野低低笑了起来,心情颇佳地收回手,转而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好了,不闹你。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他动作熟稔牵着谢桉的手,走向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