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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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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三个生面孔出现在街上,其中两人面容俊朗、着锦佩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他们在城里绕了两圈,本想寻个歇脚的地方,却见几家酒肆食坊全都大门紧闭,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面色不佳,兜了几圈也只找到一个开张的馒头铺,成丰劝说:“二位公子,今日恐怕只能将就些,好歹馒头是热的,配上我们带的肉干也能吃饱。”
为首之人倒是没挑剔,点点头,拉动缰绳朝着馒头铺的方向走去。
不等走近,正好看见馒头铺老板掀开蒸笼,腾腾的热气冲天而上,雪白暄软的馒头又大又圆,光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等热气渐渐散去,他们才发现馒头铺另一边站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衣着不算华贵,但身量高挑、身姿挺拔,一双眼睛神采清亮且炯炯有神,浑身气度颇为不凡。
此时昭明正在与馒头铺老板攀谈,询问为何大中午的城中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连经商的也不做生意。老板叹了一口气说:“客人是外乡人,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啊。”
“五年前,城外的紫竹山上不知道来了什么凶猛的野兽,先是闹得城外的几处村庄不得安宁,等村里没得吃了,又跑到城里头作乱,若是吃几头牲畜也就罢了,可偏偏喜欢吃人呐,还专挑细皮嫩肉的女人和小孩儿吃!那段时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尤其是晚上连灯都不敢点,就怕一时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馒头铺老板叹息着摇摇头,仍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后来来了个老道士,说山上的不是野兽,是来庇护一方水土的山神,还说他已经和山神商量好了,只要我们每年献上四个童男童女供他修炼,他就不来侵扰百姓。所以城里几个大户人家牵头,约定每年抽签,抽中的就自愿上山当祭品……今天下午就要抽今年的签了。”
“如此草菅人命,你们这的县令不管吗?”其中一名锦衣男子从马上跳下来问。
馒头铺老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管了,怎么没管,当时的县令不信邪,说‘山神怎么会戕害人命,肯定是猛虎一类的野兽’,就带着衙役和城里自愿出力的青壮年上山去了,先后去了两回,结果加上县令浩浩荡荡百余口一个都没下来……继任的县令听说了,就对祭祀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说来也是灵验,自打祭祀开始我们城里就再没闹过灾了。”
昭明问:“可曾有人见过‘山神’的真面目?”
“没有,自打出了这事儿,哪还有人敢往山上去。”馒头铺老板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过听说死的人身上都有爪痕和被野兽啃咬的痕迹,深可见骨,想来是老虎野狼一类的猛兽。”
说话间又来了几波客人,蒸笼里馒头已经见底。老板将最后两个馒头包好塞给昭明,说:“看姑娘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是和爹娘不痛快了?不管是为人父母还是为人子女都不容易,吃饱了就尽早回家吧!”
昭明捧着馒头哭笑不得,感情老板以为她是闹脾气离家出走的闺阁女儿,在这站着不走是饿了!
馒头铺老板手脚利落地收拾起摊子,似倾诉又似自言自语:“小女今年整十三,十四岁便可不再抽签。若是能免遭大难,明年我就给她说个好婆家!”
说完他客气地叮嘱坐在小凳上的两位锦衣公子,“吃完了把凳子收在一旁即可”,又朝昭明摆摆手,略微佝偻着身子朝家走。
昭明叫住他,递上一样东西。
馒头铺老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撮毛!他讶然道:“这是……?”
“这是百岁山君的毛,给你女儿贴身放好,可避毒虫、镇妖邪。”山君,百兽之王老虎的雅称。
“百岁,那都成精了啊!”馒头铺老板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再三谢过之后才离开。
昭明拿着手里的馒头不知如何处置,她虽然早已辟谷,但一番好意也不忍辜负,索性站在路旁啃起馒头来。刚才说话的锦衣男子很有风度,让出小凳请昭明坐下,然后蹲在一直沉默的另一名男子旁边说:“谢明洲,你说这山神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谢明洲把被他压住的衣角拽起来,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动动脑子想,哪路正神吃人饮血?”
那男子“啧”了一声,喃喃自语:“我觉得也是,说不准是什么豺狼虎豹饿了下山吃人,正好碰见个沽名钓誉的老道士装神弄鬼罢了。”
这男子仿佛很想聊天,见同伴不是很乐意跟他聊,又转向昭明,“姑娘,在下徐假年,这是我表弟谢明洲,看姑娘装扮应该也是外乡人,可是途经此地?不知姑娘对此事有何看法?”
昭明点头,大方回应:“在下昭明,外出游历路过此地,对此事嘛……没什么看法。”反正不会是老虎干的,便是真有没开智的晚辈饿极了下山吃人,也不会只挑女人和幼童啊!
徐假年没问她一个女儿家为什么独身在外,反正要么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么是有独自行走的底气,萍水相逢不好探听人家私隐,他可是一向自诩善解人意的,于是他又开始缠磨表弟谢明洲。
“谢明洲,我们在这里多留几日可好?除了话本子上,我还没见过山神呢,再说了,要是他们真拿活人祭祀,你我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谢明洲~!”
谢明洲抬头问他:“留下,住哪,山神庙吗?”
徐假年一时语塞,这边陲小城面积不大,人口有限,两家能落脚的客栈他们刚刚都没敲开门,即便过了今日客栈会开门迎客,今晚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这题昭明会答,她咬着暄软香甜的馒头欢快地说:“城外往东不远有处破庙,我来时看见的。”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昭明:谢谢你啊姑娘!
***
当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地平线,黑暗遮蔽四野,城中空空荡荡一片死寂,紫竹山下却亮起了明晃晃的火把。
爹娘们带着自家不满十三岁的孩子沉默地站立在黑暗中,襁褓中的幼儿尚不知恐惧为何,伸手指着空地中间摆放的大坛子咿咿呀呀;七八岁的孩童不知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压抑,再顽皮的孩子都抓紧了父母的衣角;十岁以上的孩子则大都在低声抽泣。
城里几个大家族中的长者站至空地中间的坛子旁,他们将轮流抽签,直到抽足四个红签。
一阵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不知栖息在何处的鸟惊了,扑腾着翅膀高高飞起,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鸣叫。
谢明洲和徐假年带着侍从躲在暗处,被静默紧张的气氛感染,手心不自觉冒出一层薄汗。
成丰问:“公子,如果他们选出了童男童女,我们作何打算?”
“当然是把人抢下来啊,还能真看着他们上山送死吗?就算没有山神,山上的豺狼虎豹也把他们吃干抹净了!”徐假年不假思索地说。
“但是,如果我们破坏了祭祀,真的惹怒了‘山神’,它杀更多的人怎么办?”成丰说。两位公子不信真的有山神,可若是真的有呢?一城人的命和四个无辜孩童的命孰轻孰重,又该作何抉择?
徐假年以为成丰惧怕鬼怪,安慰说:“爷们儿别怂啊,就算你家爷身手一般,还有你们表少爷呢,他那把青蘅剑可是祖师爷面前开过光的,等闲妖魔近不得身!”
谢明洲嫌他聒噪让他闭嘴:“我们三人哪怕打不过还有逃命的本事,成丰是怕你这个软脚虾折在这里没法向外祖父交代。”
徐假年:骂人揭短最不礼貌了。
谢明洲不看满脸幽怨的表哥,嘱咐成丰:“等人上山了我们悄悄跟上去,若是野兽就地斩杀,若是真有妖邪,你们先护着软脚虾撤,我自能脱身。”
徐假年说的其实没错,他手中的青蘅剑是离京之际玄乐观白鹤道长赠与他防身的,据说此剑有初代观主法力加持,曾斩杀一三百岁蛇妖,若是真有妖魔就用此剑斩杀,以告慰丧命山中的无辜冤魂。
空地上,一个穿着古里古怪的神婆用怪异的唱腔念了一篇祝词,大意是感谢山神保佑,今天按照惯例献上童男童女四名,希望山神笑纳,来年继续保佑百姓之类的。唱完之后,抽签仪式才正式开始。
一个个孩子接连被抽中,父母阻拦不成,哭得撕心裂肺。最后一签出来,那女孩的母亲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嚎,死死抱住孩子不撒手,她的父亲挡在母女前面,拦着不让其他人靠近。
徐假年仔细一看,居然是白天的馒头铺老板!他还说过了此难明年要给女儿说婆家……徐假年心中一阵唏嘘,把那劳什子山神骂了一遍又一遍。
馒头铺老板挥舞着扁担,高声喊叫:“我不服!凭什么你们高家、李家、陆家的孩子五年来一个都没选上,你们家里人丁那么多,怎么抽中的都是我们平头百姓!凭什么让我的女儿去送死!”
为首的几个长者对视一眼,冲着旁边使了个眼色,更多的人冲上去夺下扁担,把馒头铺老板按倒在地。他死死挣扎,脸涨得通红,眼睁睁看着人们把女儿从妻子的怀里抢走。
一个长者站到他跟前说:“别人家的孩子都送得,怎么偏你家的孩子送不得,这是命,得认。”然后他对着馒头铺老板的女儿说:“孩子,你们四个之中你最大,爷爷交给你个任务,带着弟弟妹妹往山上走,走得越远越好,能办到吗?”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了句“能”,牵着另外三个小孩的手往山上走,彻底隐入山间树影之前,还回头看了馒头铺老板一眼,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
馒头铺老板愣住,还没来得及多想,一旁的妻子高呼了一声“我的儿”后瘫倒在地。没被抽中的人家暗自欣喜,看着馒头铺老板夫妻俩哭作一团又觉得悲从中来,跟着夫妻俩一起啪嗒啪嗒掉眼泪。
几家长者一挥手,说:“除了守山的,其他人都快些回家吧,不要惊扰了山神。”
有举火把的人在前引路,百姓纷纷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里去,一会儿功夫就走光了。谢明洲从藏身的树丛里站起来,率先往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