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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初雪 ...

  •   澄心斋内,永熙帝半倚在宽大的紫檀木软榻中,身后塞着数个明黄锦缎靠枕,姿态慵倦。

      谢砚冰端坐于距榻数步远的蒲团上,背脊笔直,声线清润平和,正不疾不徐地为他讲经。

      殿外内侍禀报:“陛下,何贵人求见。”

      永熙帝并未睁眼,只懒懒应了一声:“传。”

      何贵人一身浅碧宫装,手中捧着一方剔红食盒,步履轻稳地入内。

      她近来潜心研习道典,言行常合帝王心意,加之性情柔婉,善解人意,一年之内竟接连晋封,恩宠日盛。

      “妾身参见陛下。”她柔声行礼,又向谢砚冰颔首,“栖云真人。”

      “起来吧,今日又带了什么来?”

      “回陛下,是妾身亲手制的莲子茯苓糕,方子清淡,想着陛下听经劳神,或可润口。”

      一旁侍立的内侍立刻上前接过食盒,启盖验看之后,方将一碟白玉似的糕点奉至御前。

      永熙帝拈起一块尝了,点头赞赏:“甜而不腻,不错。”

      他此刻心绪颇佳,瞥向何贵人,又指指谢砚冰:“你来得正好,方才栖云讲到‘庖丁解牛’。依你所见,这‘以无厚入有间’之理,除解牛之外,尚能用于何处?”

      何贵人略作思忖,柔声应道:“臣妾见识浅薄,恐说得不对。只是觉得,治理宫闱庶务,或许也是如此。凡事若强求,反倒落了下乘。若能看清关窍,顺势而为,便能省力许多,上下也都舒坦。”

      谢砚冰温和接话:“贵人娘娘见解通透。由微知著,治国安邦,亦需循天道,知不可为而不强为,因势利导,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永熙帝面露愉悦:“栖云所言极是。你既对此道有心,日后可多向他讨教。”

      “妾身谨记陛下教诲,必当虚心向真人请教。”

      谢砚冰又讲了一炷香的时辰,见永熙帝面露倦色,适时止住。

      永熙帝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吧。朕有些乏了,想静静歇会儿,你们都退下。”

      “是。”

      二人退出澄心斋,行至殿外廊下。但见天色昏沉,层云低垂,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谢砚冰行礼道贺:“还未恭喜贵人晋位。”

      何贵人浅浅一笑:“真人言重了,全赖陛下恩泽,妾身不过是尽心侍奉罢了。”

      她自然问道:“说来惭愧,近日读《南华经》,偶有不解之处。不知真人可否借阅一二注疏典籍,容妾身仔细参详?稍后我让宫人去丹枢院取,不知是否方便?”

      谢砚冰答:“贵人勤勉向道,乃是大善。丹枢院内尚有数册注疏,若贵人不弃,自可遣人来取。”

      “如此,便多谢真人了。”何贵人微微欠身,“稍后便让宫人前去叨扰。”

      “分内之事。”

      回到丹枢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名宫女便提着食盒前来叩门,称奉何贵人之命,一来取书,二来奉上些许自制茶点以表谢意。

      谢砚冰接过食盒,将早已备好的数卷道经交予她。

      宫女双手接过,恭敬行礼,转身迈着细碎的步子,穿过一道道寂静的门廊,回到何贵人宫中。

      殿内安静,何贵人屏退左右,独自接过经卷。她迅速翻过书页,终于在某一章页间,寻到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

      「许氏旧婢碧珠,举家俱殁。其父母城外别院暗格藏密信,载永熙十八年许婕妤生产前后,曾予稳婆王氏巨资,后王氏满门亦遭灭口。」

      ***

      丹枢院内,谢砚冰指尖微动,自食盒底层拈出一枚纸管,广袖轻垂,将纸管悄然纳入袖中。

      随后他将整个食盒推向一旁眼巴巴候着的宁福:“拿去吃吧。”

      宁福欢天喜地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杏仁酥塞进嘴里,还没咽下,便听旁边那人语气悠悠地传来。

      “你说,这里头若是下了毒,该如何是好?”

      宁福跟他处得久了,早习惯了这位仙长清冷外表下那点捉弄人的性子,浑不在意地又咬了一口,含糊道:“有毒奴才也认了!能做饱死鬼,总比饿死强。”

      谢砚冰轻笑一声,不再逗他,转身步入内室。指间细小的纸卷被轻轻展开,露出一行蝇头小楷:

      「钱氏近日频召汪氏女入宫,闭门密谈,每次皆良久方出。」

      他将纸卷移近灯烛,顷刻化为微不可见的灰烬。

      走出内室时,宁福已将那碟点心扫荡一空,正心满意足地抹着嘴。见他似要下值,忙道:“仙长,外头天阴得厉害,眼看就要落雨了,奴才给您取把伞吧?”

      “不必。”谢砚冰摇头,脚步未停。

      “哎呀您等等,淋坏了可怎么好!”

      待宁福手忙脚乱地取了伞追出来,院中早已空无一人。

      *

      谢砚冰步出宫门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雪,寒风裹挟着冰粒,刺入肌骨。

      宫门外长街空寂,他独自步入初雪之中,朝着城西缓步而行。雪沫绵密地覆上他的肩头,染白了鸦青的发丝。

      一辆马车恰在此时碾过薄薄积雪而来。车帘被一只手掀起,萧琮目光掠过车外茫茫雪色,骤然定在雪中那道孤寂独行的身影上。

      自阮家酒楼一别,已有十余日。

      疑虑缠绕心头,令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相见的场合,而那人似乎也心照不宣,再未踏足侯府。

      此刻雪幕苍茫,那道身影清瘦寂寥,好像随时会被风雪吞没。萧琮心头一紧,所有猜忌思虑顷刻间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压过。

      “停车。”

      马车缓缓停靠在路旁。萧琮推开车门,凛冽风雪瞬间涌入温暖车厢。

      “真人。”他提高声音,穿透风雪,“雪急天寒,请上车同行。”

      谢砚冰闻声抬首。雪花沾在他长睫之上,顷刻融成细碎水珠。他看清来人及马车,微微摇头:“不敢劳烦世子。雪景澄净,贫道走走便好。”

      萧琮语气不容拒绝:“雪深路滑,易伤身体,请。”

      短暂的静默在风雪中蔓延,最终,方士轻叹一声,不再坚持,依言踏上了车辕。

      车厢内温暖干燥,与车外冰天雪地恍若两界,萧琮取过一件厚绒大氅,一言不发地为他披上,又执起一方素帕,替他拭去发间颊侧未化的雪水。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谢砚冰身形一僵,稍稍退开些许,低声道谢:“有劳世子费心。”

      他向后躲,萧琮就又靠近了些,动作未停,仔细擦过他冰凉的面颊:“病才刚好,就这般不知爱惜?”

      “已无大碍。”

      “无碍?”萧琮手下稍顿,“那日酒楼之中,咳得止不住的是谁?阮公子那件大氅,我看你披得倒是妥帖。”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这语气中的计较太过明显,不像质问,反倒像……

      谢砚冰抬眼看他,车中光线昏蒙,萧琮的侧脸在晃动的阴影里显得紧绷,耳根却透出薄红。

      他按下心头翻涌情绪:“世子说笑了。”

      此后一路无话。

      马车驶入武靖侯府,萧琮吩咐几句,不久便有侍女捧着洁净暖和的衣物前来,引谢砚冰往厢房更衣,又奉上温热的姜汤为他驱寒。

      晚膳布置得简约却精致,多是清淡滋补的菜式。二人对坐案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只偶尔听见竹箸轻触瓷盘的细碎声响。

      萧琮几次看过去,对方始终安静地进食,姿态优雅却疏离,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又在心口隐隐烧灼起来。

      餐毕,侍从撤去残席,室内重归宁静。

      谢砚冰正欲起身告辞,萧琮已率先开口:“雪夜难行,寒气正重,此时回去太过劳顿,府中客房一直备着,真人若不嫌弃,今夜便在此歇下。”

      谢砚冰眼帘微垂,仍是推拒:“世子盛情,贫道心领。然夜宿侯府,恐多有不便……”

      “有何不便?”萧琮盯着他,眸色深沉,“莫非真人别处另有要务?”

      谢砚冰迎上他的视线:“贫道只是不愿过分打扰,那便依世子所言。”

      “谈不上打扰,长夜漫漫,真人若不觉倦怠,不如手谈一局?”

      “也好。”

      侍从添入新炭,红泥炉火燃得正旺,暖意弥漫。棋枰很快布好,黑白双子静默相对。

      萧琮落子迅疾,攻势凌厉,言词亦如棋锋,步步紧逼:“真人平日深居简出,倒似比我这般奔波查案之人更为耗神。”

      谢砚冰执白子轻巧应对,化解一番攻势:“贫道闲散之人,不过读经炼丹,何来耗神之说。倒是世子为国操劳,实在辛苦。”

      萧琮又落一子:“读经炼丹?却不知真人除了这些,可还会忙些别的事情?”

      谢砚冰再下一子温和化解:“丹道玄妙,极需心静。杂念纷扰,易生心魔。”

      正当萧琮一子落下,欲再开口追问之际,窗外陡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响!

      一道黑影疾如闪电,将一枚系着红线的飞镖精准地钉入窗棂,尾端颤动,下方坠着一卷细纸。

      “何人!”萧琮骤然起身,厉声喝道。

      几乎同时,韩凛的身影已扑向黑影消失的方向。那黑影身形一如往常,却远较此前所遇更为轻捷,几个起落后融入沉沉夜色。

      萧琮面色冷凝,抬手取下飞镖,展开那卷纸条。其上字迹与往日无异:

      「局已布定,势可发矣。伏望震雷天听,降旨穷究,则蛇鼠必慌,马脚自露。今夜京郊仓廪将生异动,速往镇之,趁机取劣货为证。」

      他眸色骤沉,立刻扬声:“肃之!”

      谢砚冰仍安然坐于棋枰前,瞥了眼那飞镖,轻轻叹息:“看来贫道还需多谢这位不肯露面的‘义士’慷慨解围。若非如此,不知世子还要误会到几时。”

      萧琮蓦地回头,目光沉沉落在他脸上,其中翻涌的疑云、焦灼,与诸多难以名状的幽暗情绪几度交织,最终未再多言,只对匆匆赶回的韩凛下令:“立刻点齐人手,随我出城!”

      他转身欲行,又停下脚步,对候在一旁的侍从吩咐:“好生伺候真人歇下,不得怠慢。”

      说罢便与韩凛大步离去,衣袂拂动间带起一阵疾风。

      谢砚冰被留在暖意盎然的室内,听着屋外远去的步履声,直至一切重归寂静。

      他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于棋局上。

      一子落定,原本胶着的局势霎时清明。

      白子胜局已定,黑势虽猛,却已回天乏术。

      ***

      晋阳城南。

      一道黑影倏然掠下,如鸦羽落定,轻灵立在吕元昌身侧。

      吕元昌偏过头,借着微弱的天光将她仔细看了一回:“小先生消息里将侯府说得铜墙铁壁一般,此行可还顺利?”

      “铜墙铁壁?”苏流云轻嗤一声,“我看倒也寻常。顺道去他那小相好屋顶上走了两遭,连哪片瓦松了都听得一清二楚。”

      吕元昌对她这做派见怪不怪: “我这边也事了,依着吩咐造出了动静,人早已远遁,手脚干净。”

      “妥了。”苏流云舒展了一下肩背,懒洋洋地转身,“收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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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