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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暗流 ...

  •   “起来吧,人都处置干净了?”

      宫人们早已被屏退至殿外。钱贵妃斜倚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中通体雪白的狮子猫。

      礼部尚书之女汪鸾祈依言起身:“娘娘放心,经手的那几个,都已了结。最后一个先前遍寻不着,后来才在京郊野地里发现了,早已烂得不成形。”

      “干净就好。”钱贵妃语气陡沉,“人死了,东西却还留着,终是祸患。那栖云子翻过太医院的脉案,如今丹枢院里那些丹药原方也在他手里,高忠仁把他眼珠子一般守着,本宫的人连边都摸不着。”

      她指尖收紧,猫儿吃痛,呜咽一声挣开,窜下膝头不见了踪影。

      钱贵妃蹙起眉,心绪更劣。

      “动他又动不得,拿又拿不回。眼见着陛下的身子骨竟真被他调理得一日比一日硬朗,这日子,不知要熬到几时。”

      汪鸾祈摇了摇头:“眼下风声紧,秦阉那边盯得死,未必是动手的好时机。弹劾的折子递了,暗地里的流言也散了些,只是如今阉党势大,许多事不敢做得太过,收效甚微。”

      一名小太监躬身入内,低声禀报:“娘娘,二殿下下学回来了。”

      钱贵妃脸上的神色顷刻褪尽:“让他进来。”

      锦帘掀起,一个身着杏黄锦袍的少年低头走进,规规矩矩行礼:“儿臣问母妃安。”又转向汪鸾祈,“汪小姐。”

      钱贵妃瞥他一眼:“今日书读得如何?”

      “回母妃,尚可。”少年声音恭顺,目光垂落在地毯的繁复花纹上。

      “下去吧。”

      少年再次行礼,轻声退了出去。

      他还未走远,钱贵妃便毫不掩饰对他的厌弃:“瞧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天家气度!当初怎就不是他没了?还有他那生母,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如今倒学会卖弄风情,哄得陛下升了她的位份!”

      汪鸾祈见她动气,柔声劝道:“娘娘息怒。何氏不过是一时侥幸。二殿下年纪尚小,好生调教便是,日后如何,还不是娘娘与阁老说了算?如今许妃仗着三皇子圣眷正浓,陛下又迟迟不立储君,我们才更需稳得住,阁老已有周全谋划,娘娘只需静待时机。”

      钱贵妃捂着心口,看向窗外,那片被朱红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恍惚间竟与她初入宫闱时所见别无二致。

      “就怕夜长梦多。罢了,尽是些堵心的事。”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里憋得人透不过气,你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

      汪鸾祈起身应是,上前搀扶。钱贵妃就着她的手臂站起身,华美宫裙逶迤曳地,二人相携而出。

      垂落的珠帘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

      阮思齐拂帘而入,一身云纹亮缎袍子晃人眼:“诸位哥哥许久不见,玩得可还尽兴?”

      见他进来,席间顿时爆出一阵哄笑。

      一人朝他挤眉弄眼:“我们正说到你呢!阮老弟,最近哥几个想见你一面,都得来这儿堵人!”

      “这还用说?自然是晴娘子这儿有阮公子舍不下的温柔乡呗!”

      他浑不在意,熟门熟路地在江徽晴身旁坐下,笑得没心没肺:“就你们眼尖!心上人在这儿,我不来这儿,还能去哪儿?”

      众人笑声更响,纷纷起哄。

      江徽配合地低下头,耳根染上一抹薄红,轻轻掐了他一下。

      “今日是我来迟,对不住各位,”阮思齐笑嘻嘻举杯,“我自罚三杯!”

      有人问道:“瞧着阮少爷最近事忙,又是在折腾什么大生意,说来让兄弟们也跟着沾沾光?”

      阮思齐仰头饮尽,酒杯往桌上一顿,来了精神:“不瞒诸位,前些时日,小弟顺手倒腾了些凉州棉。”

      “哦?凉州路远,棉花利薄,阮老弟怎的看上这个了?”

      “那哥哥们消息可不灵通了!我得了准信,今年凉州那边收成极差,可兵部的采买单子却比往年厚了一倍不止!朝廷要得多,市面上却没货,你们说,等入了冬,这价格得翻几个跟头?”

      席间静了一瞬,几位公子哥交换着眼神。

      一人率先起身奉承:“妙啊!阮老弟不愧是阮家出来的,这眼光毒辣!”

      阮思齐被捧得舒坦,抬手挠了挠额角:“唉,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你们是不知道,要给晴娘赎身,那得多少银子!我又不敢直接问我爹要,可不就得自己拼命赚点私房钱么?”

      他这话说得坦荡又委屈,引得满堂大笑,纷纷调侃他是个痴情种。

      江徽晴适时轻啐一口,脸颊飞红,拽了拽他的袖摆。

      阮思齐嘿嘿一笑,像是酒意上了头,话匣子彻底打开:“不过嘛,要我说,哥哥们要是手头有余钱,不妨也囤点。不止是棉花,像是铁矿、铜矿这些,我估摸着接下来都紧俏得很!”

      角落里,一位一直沉默的商人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阮老弟,这等赚钱的门路,你就这般大方告诉我们了?”

      阮思齐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醉眼朦胧:“这话说的!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咱们谁跟谁啊?再说了,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提,诸位哥哥听听就好,千万别往外传就是了!”

      他端起新斟满的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来!喝酒!就祝我……早日攒够银子,给晴娘赎了身,成就好事!也祝各位哥哥财源广进!”

      “干!”

      杯盏碰撞声、笑闹祝贺声再次盈满一室。

      ***

      虞朝立国之初,为保障军需,曾设下诸多官局,隶属工部,如制造甲胄火器的兵仗局、军器局以及供应织品的织造局。

      昔日匠户逾万,炉火昼夜不熄。

      而今入目,尽是萧瑟。

      巨大的工棚空旷得渗人,脚步声荡出回响。多数炉窑早已熄火,冷寂如坟,仅存的几处火光下,也只有零星几个老师傅佝偻着背,慢吞吞敲打着铁器。

      接待的工部主事官袍发白,面色窘迫:“让世子见笑了。”

      萧琮走到一处废弃的锻炉旁,指尖抹过台面,划出一道清晰的痕,不解问道:“兵部每年采买军械的款项并非小数,工部官局为何凋敝至此?”

      主事支支吾吾:“款项是拨了,可、可最终能分到咱们这儿来炼制打造的,十成里占不到一成,兵部的大人们多半是自行采买现成的。”

      “自行采买?”萧琮转身看他,“官局造价理应更低,为何舍近求远?”

      “这……下官就不好妄加揣测了。”主事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靴尖,“许是局里手艺荒疏,造出来的不入各位将军的眼。又或是兵部体恤我等艰难,另寻了便捷门路。”

      他话说得含糊,但萧琮却听明白了。

      工部官局名存实亡,兵部手握重金,却绕过工部直采民间,官局价低却无钱开工,民间价高却订单不断。

      其间巨利,流向了何处?那些稳稳接下兵部订单的商号,又岂是毫无根底?

      根本是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他正心头火起,韩凛的身影出现在官局门口,朝他微微点头。

      萧琮按下心绪,对那工部主事道了声“有劳”,快步走了出去。

      “如何?”

      韩凛跟在他身侧,汇报道:“属下持钦差手令,调阅了兵部近三年的采买招标文书卷宗。所有流程记录在案,文书齐备,印章清晰,竞标、核价、验收,样样俱全,挑不出半点错处。”

      “那些中标的商号呢?”

      “也查了。皆在官府备案,账目明面上干干净净,依法纳税,全是‘良善商户’。表面看来,一切合规。”

      萧琮冷笑:“他们倒是做得干净。”
      “表面越是无瑕,内里越可能藏污。肃之,你带几个人,私下摸清这些商号的底细。”

      “是。”韩凛领命。

      “至于我,”萧琮翻身上马,“我倒要亲自会会这些‘良善商户’,看看他们的铺面,究竟是何等的‘规矩’。”

      ***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京城里处处都是耳目。萧琮近日巡查仓库、核对名册的动向很快便事无巨细地传到了杨秉谦的耳朵里。

      杨府书房内,两名商人缩在下首,一份密报被狠狠掼到他们面前。

      “萧家那小子已经查到你们头上了!拖延这么久,尾货什么时候交齐?之前的亏空,又打算怎么填!”

      为首那名商人苦着脸,汗珠从额角滚落:“大人明鉴!不是小人们不尽心,朝廷这次催得急、要得多,先前那些‘损耗’还没抹平,眼下市面上精铁、厚棉价格飞涨,筹钱采买实在艰难……”

      “艰难?”杨秉谦冷笑着打断他,“往日里银子流水般进了你们口袋,养得诸位脑满肠肥时,怎不见喊一声艰难?如今到了要紧关头,倒有脸在我面前哭穷?”

      “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啊!”另一人按捺不住,抬头争辩,“这窟窿实在太大了,若无足够银钱周转,莫说按时交货,就连那以次充好的份量都凑不齐啊!求大人再拨些款子,好歹让咱们先过了这关……”

      “痴心妄想!”杨秉谦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乱响,“这点事都办不妥,我要你们何用?自己想办法!若是漏出半点风声,或耽误了交付日期,仔细你们的脑袋!”

      两人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还想再求,却被杨秉谦挥手厉声赶了出去:“滚!办不妥,就别再来见我!”

      房门砰地一声合拢。

      杨秉谦跌坐回椅中,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秋雨终于落了下来,敲在屋檐上,一片凌乱声响。

      杨夫人端着一碗温热的汤羹,推门而入。她将汤碗轻轻搁在案头,绕到丈夫身后,温热的手指替他按揉着紧绷的额角。

      “又在为那些事烦心?我听着方才动静不小。”

      杨秉谦合上眼,长叹一声:“我总觉得这次不一样,暗处像是有只手,无声无息推着一切往前走。”

      “往年不也都这般过来了?”杨夫人温声劝慰,“那些人动不了两厂的根本,就只能盯着你们这些明面上的人撕咬,哪一回不是险象环生?”

      她语声微顿,透出些许茫然:“只是……当年我们投靠秦公,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

      “如今这朝堂之上,没有根基,更是寸步难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杨秉谦脸上浮起倦色,“当年钱永光那老匹夫何曾正眼瞧过我?要不是秦公提拔,我哪能有今天?”

      杨夫人低叹,在他身旁坐下,轻轻靠向他肩头,指尖抚过衣袍上繁复的绣纹:“可我总觉得,你坐得越高,反而越不快活。还记得二十年前,你刚中举的时候,我们赁住在城南那个小院里,日子清贫,夜里共读一本书,煮一壶粗茶,倒比现在畅快得多。”

      杨秉谦神情恍惚了一瞬,仿佛又看见当年那对相依的年轻身影。

      但既已踏上这条路,便容不得回头。

      他压下那些思绪:“现下说这些也无用了。明日我便去拜会秦公,眼下这情形,非他出手不可。”

      “朝堂的事,我不太懂。但是,若实在银钱吃紧,我那里还有些体己,城外那处陪嫁的庄子也能变卖,总能凑一些……”

      “不过是杯水车薪。”杨秉谦颓然,“这些年,大头都孝敬给了秦检,他手底下那些商人也舍不得掏腰包填这无底洞。如果东窗事发,大概……”

      大概是要将他同李呈一样推出去,做那壁虎断尾。杨秉谦心下明了,却没敢再说下去。

      他握住夫人的手,面色凝重:“真有那一日,你收拾细软立刻离京,走得越远越好。”

      “胡说些什么!”杨夫人反手紧握住他,泪光闪烁,“你我夫妻二十载,我岂能丢下你独自逃生?”

      窗外雨声渐密,寒意顺着窗隙渗入。两人一时默然,依偎着共听冷雨敲阶。

      “总觉得今年这秋天,格外的冷。”

      “怕是寒冬要早至了。”杨秉谦拍拍她的手背,“别多想这些了,夜里寒凉,你先去歇着吧,我再琢磨琢磨。”

      杨夫人点点头,叮嘱他早些安歇,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杨秉谦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里,对着跳跃的烛火,听着窗外不绝的雨声,莫名想起许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雨夜,他还是个满怀壮志、却一无所有的年轻主事,与夫发妻挤在狭小却温暖的屋檐下,共对一盏昏灯,畅想着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将来。

      那时虽清贫,目光所及却尚有光亮。

      而今身居高位,眼前反倒只剩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和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迷途。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终是提起笔,蘸饱了墨,却悬在纸上,久久未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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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