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布局 ...

  •   夜色如墨,凛冽秋风卷过荒径,枯枝败叶窸窣作响。

      一道黑影正没命地向前狂奔,粗重的喘息撕裂了夜的死寂。

      他的袍袖被沿途的荆棘划得稀烂,脸上、手上血痕交错,却浑然不觉疼痛,只凭着求生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前方更深的黑暗逃去。

      气力几乎耗尽,他一个趔趄扑进茂密树丛,蜷缩在虬结的树根下,用颤抖的双手死死捂住嘴,试图压下那几乎破口而出的剧烈心跳。

      黑暗和寂静包裹了他,血脉奔涌声在耳中嗡嗡轰鸣。

      也许……甩掉了?

      这丝侥幸刚冒头,一阵破风声掠过耳际。

      他甚至没看清来处,只觉脖颈一凉。一把短刃紧贴在他的喉间,刃锋森寒刺骨。

      极致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双腿一软,瘫跪在地,涕泪横流:“饶、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

      他想起那些无声无息消失的同道,他们也曾这样哀求过吗?最终的结局又是如何?巨大的绝望将他彻底淹没,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已丧失。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一个慵懒而戏谑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

      “仙长误会了。”

      “娘娘有令,请您移步……做做客。”

      **

      “然后我就把他打晕了,顺手丢到老吴家地窖去了。”

      观兰亭密室内,苏流云说完,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阮思齐立刻捧场:“苏姨威武。”

      谢砚冰紧随其后:“苏姨威武。”

      吕元昌正欲开口,苏流云“啪”一声撂下茶杯,他只能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

      “少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人我是抓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置?”

      谢砚冰并未直接回答:“此前我查验太医院脉案,发现约一年前,陛下多次出现头痛、失眠、易怒、体力急剧衰退之症。但当时太医院记录含糊,仅以‘虚火上升’、‘操劳过度’诊断。”

      “而我查验丹药,发现一年前开始,几位方士所献丹药中有少量被刻意留下的残汞,与陛下症状发作时间吻合。这几位方士,恰是礼部尚书汪维英引荐。”

      阮思齐恍然大悟:“所以皇帝之前的毛病,是吃丹药吃出来的?”

      “正是。”

      苏流云蹙眉:“那你为何让我动手时,刻意冒充是钱贵妃的人?”

      “汪维英靠引荐方士、撰写青词谄媚上位,自身并无实权,不过是攀附钱永光的走狗。单凭他,绝无可能让整个太医院顶着杀头的罪名缄默不言。”

      “而钱贵妃五年前痛失亲子,一年前突然极力促成将二皇子过继到自己名下……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

      他看向苏流云:“苏姨,你提及‘娘娘’,那方士是何反应?”

      苏流云嗤笑:“吓得魂飞魄散,烂泥一样,只会念叨‘不要杀我’。”

      “那就对了。”谢砚冰点头,“先前我大张旗鼓调阅脉案,钱贵妃不可能不知。只是我手中没有丹药实证,她尚且按兵不动。如今东厂将丹药存档移交丹枢院,他们插不进手,为防东窗事发,最快办法就是将当年经手的方士灭口。”

      “也算是时机不巧,查之前不知道是谁的手笔,深入后才发现竟是和曾皇帝琴瑟和鸣的钱贵妃。”言及此,谢砚冰嘲讽地笑了一声。

      “钱党刚失吏部,朝局已然失衡,此刻再动钱贵妃,恐生大变。但此人必须控制起来,恐怕还需关上一年半载,要辛苦吴叔小心看着,别让他疯了或死了。”

      阮思齐对这些朝堂弯绕半懂不懂,只抓住最要紧的一点:“那钱贵妃会不会因此对你下手?”

      吕元昌与苏流云也看向他。

      谢砚冰摇头:“我如今明面上是西厂高忠仁的人,皇帝信重的丹枢院掌院。若我突然遭遇不测,两厂为了颜面与掌控权,势必彻查到底。眼下他们尚不确定我是否已察觉丹药有异,贸然对我出手,只会提前惊动两厂,引火烧身。”

      为安抚众人,他补充道:“放心,我的饮食起居皆有防范,入口之物,非西厂所供,便是暗线的叔姨们经手。”

      还有侯府。这句话却未说出口。

      他转而问道:“沈姐那边,可有回信?”

      ***

      半月前,沧江南岸。时已至秋,沧江水势渐缓,却仍如天堑横亘。

      雀岭军大营内,校场上呼喝不绝,兵士操练阵法,动作整齐划一,肃杀井然。

      沈世宜未着戎装,只一身粗布衣衫,裤脚随意挽起,站在田埂上。

      秋粮已收,田野间弥散着谷物干燥的暖香。有农人扛着农具路过,笑着同她打招呼:“将军,今日得闲?”

      “来看看收成。”她应道,顺手捏了捏饱满的谷穗。

      正此时,一名亲兵快步跑来:“头儿,晋阳那边的信到了!”

      沈世宜接过信筒,抽出密信,迅速浏览起来。信上先是大概提了京中近况,随后便着重写了按兵不动、搜寻造船工匠的的建议。

      当看到信末问及是否需要停止干涉兵部之事时,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小先生可还真是……”

      她收起信,对亲兵道:“去,把老张他们几个都叫来我帐里,有事要议。”

      ——

      吕元昌将一封来自滁州的回信放在桌上,神色感慨:“沈将军说,已问过手下弟兄们的意思。大家都说,当初造反,为的就是让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如今南边的乡亲刚吃上几顿饱饭,若为了咱们自己的方便,就放任朝中那群蛀虫胡来,坐视北边的兄弟被北狄践踏,这良心,过不去。”

      信纸上的字迹歪扭,言语朴实,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谢砚冰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停留片刻,方才仔细将信折好收起。

      “我明白了,那便按原计划继续。近来兵部那些书办小吏,可有什么动静?”

      吕元昌取出另一本册子:“有。安插在茶楼酒肆的人回报,兵部好些小吏近来怨声载道,抱怨上头突然严查旧账,陈年烂账一堆,名字都对不上。需要准备的军资又太多,根本忙不过来,都骂骂咧咧,说真是麻烦透了。”

      谢砚冰翻阅着册子,听罢颔首:“好,就让他们继续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经吏部一事,如今拨给兵部的款子都从户部过明路,记录在案,萧琮死盯着抚恤金发放,兵部吃不到空饷。杨秉谦能动用的,只有户部新拨的这笔‘明钱’。”

      “这笔钱看着极多,但利益链条上各处都需打点,孝敬内廷更是大头,最终能真正用在军备采买上的,恐怕十不存三。款项拨得多,需要交上去的军资也多,下面的商人和经办官吏,日子绝不会好过。”

      “我知道我知道!”阮思齐立刻抢话,“眼看入冬,武靖侯北上戍边,兵部急需大批棉服、军粮和钢材,我已经暗中让人大量收购这些物资了!就等他们急用的时候。”

      一旦市面优质原料被大量收购,价格必然水涨船高。杨秉谦被账目和工期所迫,定会强令皇商们按时交货。皇商们成本剧增,却又不敢违逆,更舍不得放弃利润,最终只能硬着头皮,交上以次充好的劣质军械粮草。官吏忙于弥补旧账,无暇督查军资,只会留下致命物证。

      说罢,阮思齐颇为得意地看着谢砚冰。

      “做得不错。”谢砚冰如他所愿地夸上一句,随即提醒,“抬价可以,但务必把握分寸,莫误北境边防。”

      “私自铸造兵器太过敏感,剩余钢材想办法给沈姐送去。但御寒冬衣、粮草,可以商会名义,暗中捐赠一部分,直接送往鄞州前线。”

      “抚恤金发放已有一月,再过几日,便可开始缓缓抬价,初期务必不着痕迹,等‘钦差大人’后续去慰问时,先查出些名堂,再逐步加码。”

      苏流云在一旁抱臂听着,闻言挑眉,拖长了语调:“哦?原来是等着‘钦差大人’哪——”

      谢砚冰无奈:“苏姨。”

      ***

      与此同时,京郊校场灯火通明。虽已至夜,“钦差大人”仍在督阵发放拖欠已久的抚恤银两。

      萧琮将一锭银子亲手交到一位老妪手中。老妪双手颤抖,浑浊的眼中含着泪,接过银两便要跪下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将军……我儿……我儿在天之灵,定会感念将军大恩……”

      萧琮连忙将她扶住:“老人家,使不得,这是朝廷欠您的,是您应得的。”

      老妪用袖子擦着泪,喃喃道:“要是当初我儿手里的刀能再快些、再利些,要是他们出征前能吃饱饭……是不是就不会……”

      她的话语哽咽,淹没在无法言说的悲痛里。

      旁边另一位刚领了银钱的妇人闻言,也红着眼圈低声附和:“是啊,听说送去的军粮,好些都是发霉的陈米……”

      这些零碎的、带着血泪的抱怨,这些天时常听到,如同细针般密密扎在萧琮心上。他只能温言安抚几句,命亲兵好生将几位军属护送出去。

      这已是京中抚恤金发放的最后一日。

      自七月中旬开始,萧琮坐镇京中,亲自发放京城及周边地区的抚恤金,同时派出数队绝对可信的侯府亲兵,携银册分赴各地,务必将圣恩与补偿落到实处。

      为避免仍有军属不知消息或路途遥远未能及时赶来,他已颁下告示,此后每月逢十之日,皆会在此设点,继续发放。

      直至最后一名军属千恩万谢地离去,萧琮才直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眉心,与韩凛一同返回侯府。

      侯府书房内。

      “各地发放情况陆续汇总,我们从户部直领的那笔款项,竟还剩了近半。”萧琮语气凝重,“请了数位账房反复核验,名册人数与拨付总额本该刚好持平。即便算上那些尚未得知消息、未来领取的,也绝不该剩余如此之多……”

      韩凛沉声道:“派往各地的亲兵回报,核对名册时,发现不少蹊跷。有些名字,按照记录去寻,当地官府竟查无此人。还有些,虽找到了所谓‘家属’,对方却对家中有人从军、甚至阵亡之事一无所知。”

      他抽出几本明显旧损的名册,指向几处:“世子请看,这几处笔墨深浅不一,姓名、籍贯皆有刮改填补的痕迹。时间仓促,他们终究没能将所有的首尾都收拾干净。”

      “以往兵部自己发放饷银抚恤,便是钻了这个空子,虚报名额,冒领空饷。我们要名册要得急,他们来不及全部掩饰过去。”

      二人神色皆凝重无比。

      除了这触目惊心的空饷,兵部这潭浑水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贪腐蠹虫?萧琮又想起指引他们严核抚恤金发放的根源。

      “那张纸条所言非虚。”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发出一声响动。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

      韩凛反应极快,瞬间拔剑追出。萧琮快步走到窗边,果然见窗框上被钉入一张纸条。

      檐宇之间,韩凛剑光凛冽,直刺黑影后心,那黑影身形诡魅异常,手中仅一柄短刃,回手格挡,金铁交鸣之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两人在极短时间内过了数招,黑影武功路数奇特,似更擅腾挪躲闪,无意恋战。

      府中暗卫闻声赶来,那人见状掷出一枚烟丸,伴随一声闷响,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那黑影借着片混乱与阴影,竟如融入夜色般,瞬息消失无踪。

      众人屏息挥散烟雾,四下搜索,却再无踪迹。

      韩凛返回书房,面色沉凝:“又让他跑了。”

      萧琮展开那张新得的纸条,其上字迹与上次如出一辙:

      「械甲粮秣,多存败絮。库廪之间,或匿其奸。锦华庄、百炼坊、通达商行……,皆有迹可循。然时机未至,切勿打草惊蛇。」

      “他又指了条明路。”萧琮将纸条递给韩凛,“你可看清那人?”

      “此人蒙面,未看清全貌。但其人身量、体态,极其像……”

      未竟之语,二人心照不宣。

      栖云子。

      会是巧合吗?亦或只是某位意在相助的江湖义士?

      然而,无论送信者是谁,这张纸条无疑再次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萧琮收起纸条,作出决定:“便依他所言,明日前往京营慰问。”

      “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布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作者的碎碎念,想到什么说什么: 1、1v1 HE,受前期清冷(装的)后期病弱+钓系,攻正人君子。 2、人多且杂,配角之间没有固定cp,可以随意吃。 3、本文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说,节奏还在摸索。 4、全篇大约25-30w,目前已经写完了故事的60%,存稿先逐渐丢上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