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日》圆水镜

33、第 33 章

　　许天一看了一眼窗外。

　　天黑如墨，压迫感熟悉地袭来。

　　高端昂贵的玻璃落地窗，隔绝了大部分的雷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窗外一片低沉，世界的轮廓在雨幕中逐渐被抹去，他仿佛正在被世界抛弃。

　　许天一的心绪一下全被打湿，那种说不清的抑郁情绪再次往他的内心爬行。

　　《n市女生被杀案，凶手有精神病史无罪释放》。

　　读者C72502hY发来的新闻条目，正好就是他那一天让广告公司负责登上热搜的新闻。

　　当时的热搜花了几万块，本以为能在舆论中得到共情的声音，好让戴菁菁被杀害的事情在另一个平台中获得支持，结果只有舆论的反转和不明真相的谩骂。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则新闻的题目。

　　手触到一旁半打开的抽屉，里面的物品哐哐啷啷地震动。

　　他低下头，瞄进去，是那瓶他准备好的解药。

　　病大概是从那个早上起的。

　　情绪来得没有缘由，总是不时死死揪着心头不放，反反复复，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缩在角落中，把所有的窗帘都关上。工作幸好有二叔和汤盼儿周旋安排，本该他不得不出席的大会，只能一拖再拖。

　　不知道落地窗的窗帘什么时候被撤下，这段时间，情绪更甚，像杀人未遂般锁紧他的脖子和胸腔，他没有劲了好几天，再回过神来，药瓶被购买好放在桌面上了。

　　随药瓶一起的，还有心理医生提供的诊断报告，被塞在了这个半空的抽屉里。

　　没有人知道他的问题，没有人关心他的想法，即使真的死了，许天一想想门外每天见面时间最多的同事们，或许是那么一句“有钱还有什么烦恼庸人自扰”吧。

　　这种思绪沉浸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像一条看不到另一端的线头在牵引他往前走，四周没有路，没有听觉，没有知觉，什么都没有。

　　直到嗡嗡嗡嗡的声音从电脑和手机同步传出。

　　跳动的消息，如黄泉路上抛出的钩子，将他吊了出来。

　　至于另一则新闻。

　　《小镇女生不负众望考上名校或资助》。

　　许天一像是睡醒了般，忽地睁大了双眼。

　　他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复制读者C72502hY回复里提到的标题，查找到了这则采访。

　　快速阅览之中，不可名状的感觉变得具体，尤其是看到文中的图片，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采访，原来真的有采访，真的是他当时找了许久，却怎么找也找不到的采访！

　　采访报道简短，都不够他写《故S》的一篇章字数多，主要讲一名小镇做题家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985，得到了乡镇府的奖学金资助。

　　这些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开头，用写故事的手法，极具吸引力地描述了小镇生活的贫苦，以及中学生弟弟在学校读书的辛苦。

　　由此，他才有了极大的灵感，写下了《故S》的开头！

　　许天一浏览至文章最后，重新返回，定位到文字中的图片。

　　报道之中，只有一张图片，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合照，上面有一少男少女。

　　许天一点开查看原图。

　　合照上的女生长发及胸，衣着朴素，素面朝天，也没有任何p图过后的痕迹，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卧蚕恰到好处地透露着亲切。

　　许天一盯着，看着，轰隆——天际的暴雷声隔过玻璃穿透进来。

　　他晃过神来，眼光上瞟，周遭模糊的一切，才恢复与女生轮廓同样的清晰。

　　他的视线移动到女生旁边的男生脸上。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个男生。

　　好像是很久之前。

　　可是他没办法查。

　　后台的消息还在不断跳出来，红色的实心圆圈抢眼且紧急，在更换页面之前，许天一再次重新浏览一遍这篇报告。

　　在紧凑的内容中，找到了他想找到的文字。

　　阮荔子——女生的名字。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名字。

　　好像是很久之前。

　　他将这个名字刻在脑海里，快速保存了这份网页，随后跳入豆腐小说app的作者后台。

　　【金文：我在。】

　　【读者C72502hY：谢天谢地！请你不要下线，务必与我保持联系！】

　　【金文：我有疑问，你说的那则新闻，是离你发生最近的新闻，怎么说？】

　　【读者C72502hY：你说那一则？《n市女生被杀案，凶手有精神病史无罪释放》？】

　　【金文：对。】

　　【读者C72502hY：是，我认识她。女生名叫戴菁菁，在SD大集团工作，董事长助理，985硕，能力很强，也很漂亮。】

　　【金文：你和她什么关系？】

　　【读者C72502hY：她是我的前同事，工作上有一定的接触。】

　　【金文：你也在SD工作过？】

　　【读者C72502hY：是。】

　　输入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她就是阮荔子。

　　大脑飞速运转，一些细枝末节被丢弃许久的记忆碎片，在许天一脑中浮现、拼接。

　　阮荔子。

　　在SD工作过。

　　“这些是汤盼儿的资料，包括她的简历、工作内容、工作文件，全都打包在一起了哦。”

　　“由于是上一份同事交接工作文件时候整理的内容，所以文件包里会有上一份同事的简历，你看到有份阮姓命名的pdf文件，忽略或者直接删除即可～”

　　“目前汤盼儿的工作量过于饱和，不知道会不会像上一个同事那样忽然跑路。”

　　“希望许少爷好好工作，不要因为工作之外的事情影响工作效率呢。”

　　戴菁菁的聊天记录还在。

　　电脑屏幕上，记忆完整地呈现在许天一面前。

　　许天一正要关闭微信页面，打开戴菁菁发来的文件包时，才意识到，自己竟是毫无负面情绪地点开了戴菁菁的头像。

　　那个曾经无比鲜活熟悉，现在却赫然陌生沉寂，能令他万念俱灰的头像。

　　【读者C72502hY：让我们回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

　　对面还在不断地跳出消息。

　　许天一没想太多，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快速解压重新下载的文件包。

　　里面，果然有一份“阮荔子”命名的pdf文件。

　　是阮荔子的简历，里面附带的照片上化了淡妆，有明显的ps痕迹，整体比采访报道里的图片要成熟许多。

　　许天一还是能看出，她就是合照上的女生。

　　【读者C72502hY：之前我让你继续写下去，后面又让你不要写下去，是因为我经历这个世界的事情，发现不仅仅是穿越到你的小说那么简单。】

　　【读者C72502hY：我的弟弟在现实世界死了，在小说世界7月21日之前，他还存活。】

　　【读者C72502hY：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目前日期停留在7月21日，反复循环。但是人物和剧情还会依旧你最初的设定规律自行发展。】

　　对方正在输入中……

　　许天一的大脑飞速运转，不等对面发来文字，噼里啪啦在键盘上输入他的思考。

　　【金文：所以我要继续往下写，但是让剧情发生的时间限于7月21日。】

　　那么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忽地消失了。

　　一会儿，跳出一个字：“对。”

　　【金文：你说，人物和剧情在自行发展，是什么个情况？】

　　对面的速度飞快，连“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显示还没见着，便一下出现极大段文字。

　　【读者C72502hY：

　　目前你文章出现过的角色，秦和平自首后被认定精神病发无罪释放，我不知她的去向；被绑架的男人中，依李司晨警官所言，已经死了两个男人，一个是粉店出现的男人，另一个是网吧的第八个青年；林青和欧阳幸高被李司晨派去了安全屋，我不知道他们目前情况。】

　　【金文：好，那我可以理解了。】

　　在原本的计划中，为了让女人“完美”地精神病无罪释放，许天一并没有打算马上写死被绑架的男人。

　　只能靠着疯狂地被迫吸入二手烟，造成后续的损伤，加上这几个男人多年烟龄导致身体的创伤，以至于最后落得死亡下场时，无人能区分是慢性病发导致，还是由于秦和平的干涉导致的死伤。

　　他讨厌公众场合吸烟的人，才会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让这类人得到应有的惩治。

　　至于其他人……许天一再次审视阮荔子发来的消息。

　　其他人的发展，似乎在他曾经的构想之外。

　　重点，仿佛在于这个他作为工具人的李司晨警官，和随笔一提的网吧第七个青年身上。

　　当时，他真的是随手创作的人设吗？

　　【读者C72502hY：我们曾被要求指认过第七个青年，他和我们同一天去过平房，在平房出现过，网约车司机拿到他掉落的证件照，上面有他的证件，证实是我的弟弟！】

　　【读者C72502hY：能不能保证让我能找到弟弟。我很想见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

　　【读者C72502hY：你很重要，我需要你的帮助。】

　　【读者C72502hY：我不想他死。】

　　吵闹的消息提醒，一下变得安静。

　　许天一等了好一会儿，阮荔子没有再发来其他消息。

　　他尝试着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每每抬眼看到最后一个“死”字，指尖沉重得难以往下压。

　　阮荔子把一个人生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

　　她就如此相信自己？她有没有想过，她面前这个陌生的作家，其实就是一个想死的人。

　　一个想死的人，能把另一个人从死的手中拽出来？

　　许天一上半身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陷入软糯的皮背里，眼睛紧紧闭上，又睁开，望向窗外，思绪不宁，像窗外的雨幕，朦胧不清。

　　可他还是能看到雨幕中有白色的光斑，是对面跨河大桥桥顶上的灯光，闪闪发亮。

　　试一试呗，试一试吧，那就试一试。

　　有种当年熬夜刷题考完试后心血来潮，和好友包机飞去法国登勃朗峰的冲动。

　　就是那股心气。

　　他坐起身体，膝盖撞击抽屉，没有关紧的抽屉哐地合上，里面的瓶身滚动撞击，里面的颗粒发出沙沙声响。

　　最后瓶身卡在了抽屉角落，所有的声音立马停息，不会再吵他了。

　　许天一在聊天框里输入，发送。

　　【金文：我尽量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