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日》圆水镜

31、第 31 章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说清楚，你们会对已经在路上的他们做出某些举动？”阮荔子想起许多电视剧安全屋不安全的情节，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李司晨爽朗地大笑着，小巧的身体往后挨靠在大椅背上：“不要胡乱解释我说的话，我们警方肯定会保护好市民安全。”

　　“可是，秦和平绑架的男人，都是有吸烟习惯的人，不然他们不会如此自觉地在公共场合自顾自地吸烟。吸烟危害属于慢性发作，刚巧在秦和平绑架后死去，很有可能是之前的吸烟行为导致的发作，和秦和平一案并无直接关系吧。”

　　阮荔子急促地说出她的推论。

　　李司晨身体往前倾，继续在资料上签署名字，边说道：

　　“你说的这些话，行，有道理，我接纳。”

　　笔尖一挥，笔下“晨”的最后一捺潇洒地几乎要擦出页面之外。

　　李司晨终于再次抬起头：“我们警方办案，肯定是讲求证据的，我手上肯定还有其他证据。”

　　“我调取了行车记录，幸运的是，那天由于特大暴雨预警，路上车辆不多，恰好在秦和平白色宝骏车牌号南A86YI6J和你们黑色宝马车牌号南A23OY99之间，只有五辆汽车从宜乡高速口出入。经过与司机调查，最后锁定了其中一辆网约车，而当时的乘客，是一名男生。”

　　“男生？”

　　阮荔子心里一惊，一个恳切的答案在心头萦绕，祈求着能被李司晨说出来。

　　“你有什么看法吗？”李司晨似乎巧妙地捕捉到了她的心思，凌厉地问道。

　　阮荔子方才还能大篇大篇说出见解的嘴，此刻封印了般，动不了，打不开。

　　“我有看法。”李司晨肯定地说道。

　　她从面前的文件中，翻出一张纸。

　　纸被她举起到与她的头部差不多的高度，光透过纸，在反面，阮荔子能看到长方形状的大片油墨迹。

　　纸上应当有一张图片。

　　确实是图片，并排共有三张——待李司晨翻过页面，将正面呈现给她看：“这个人，跟你肯定有关系。”

　　几行文字下方的图片，粗线条框出三张图片。一张校园证件照，以及证件照从证据套中抽出来后的正反面。

　　证件照上的照片，或许由于在证件套里太久，油墨糊在了透明的保护膜上，变得坑坑洼洼，模糊不清。

　　只有一双眼睛呈现出眼睛完整的形状。

　　眼睛的形状忽地收缩，随之五官从边缘拼凑而来，面部轮廓逐渐清晰，构成一张阮荔子日思夜想的，在心里、脑海里、和梦里都无比清晰的人脸。

　　“这是网约车司机提供的失物，你看。”

　　李思晨打断阮荔子的注视，把纸张在桌面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手臂一伸，纸张快速挪到她的面前。

　　阮荔子看清楚上面几行文字。

　　【问：怎么联系你的？

　　答：通过平台，我去接他，本来我不想接的，要下大暴雨，不想跑这趟，那段路也不好走，但想想还是接了，不然今天就没饭吃了，反正也近，加快油门就是。

　　问：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答：男生，带口罩，黑色衣服，看不清楚他的脸。之后就捡到这个证件了，看眼睛，应该是这个。

　　问：还有什么特征吗？

　　答：是挺奇怪的，毕竟大热天的，还穿一件黑色长袖外套。另外比我还急，上车下车都很匆忙，怪不得落下这个。

　　问：好的，谢谢你配合，后面有需要你协助的我们再联……】

　　快速看完这些文字，阮荔子的目光浏览至下方的图片。

　　熟悉的校园证件，红蓝绿色的校徽在左上角，甚是精神夺目。

　　证件照背面的文字，阮荔子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她亲手写上的字：

　　学生联系人阮荔子18937400003。

　　“看完了吗？有什么看法吗？”李司晨的话里有话。

　　阮荔子抬起头：“你们怀疑我弟？不可能……”

　　“他是你的弟弟。”

　　“是……”

　　阮荔子没有对李司晨的语气疑问，明明对方说的是陈述语气，她当成了疑问语气，点头回答了。

　　她的心里在一万个不可能。

　　“你弟弟，周末，刚高考完，当天从宜振镇出发，去到宜南镇，而你后脚也到了。”

　　竟然是从李司晨的口中听到了弟弟的消息，阮荔子哑然，根本说不出任何话回应，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从很遥远的地方朝她呐喊：

　　“弟弟在这里。”

　　“弟弟真的在这里。”

　　这句话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澈，伴随着战栗、激动，伴随着喜悦和震撼，一遍遍在脑海里响彻，过后成了暖热的泪珠，漫在眼眶中间。

　　李司晨仿佛看不出她的变化和不安，低头快速翻动文件夹里的纸页，前前后后，分别抽出两张纸张，同样的动作，将纸张摆到阮荔子的面前。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继续说明面前的进度：“这是网吧的监控，这是网吧同一条街对面的饭店门口监控，都拍到了同一个人。”

　　同时挪到阮荔子面前的，还有一盒餐巾纸。

　　阮荔子眨了眨眼，眼前还是蒙了一片白雾，便快速地顺手地抽出一张纸巾揉了揉眼睛。

　　“看清楚了吗？”

　　“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在热热闹闹的一条街上，在一群短袖、短裤、吊带、人字拖之中，那个身穿同样的黑色外套的男生，蹲在角落里，手中捏着一点猩红。

　　他的口罩褪到一半，箍在脖子上，而碍于角度关系，依然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看到三分之一都不到的侧脸。

　　李司晨像是在解释她的困惑，又像是说明自己尽完的职责：“没办法，他似乎是故意找到一个不能被拍到的角度才摘下面罩。而之后他所有出现的场景，都是带上口罩。我们查阅了更多的监控，他出现在这个网吧的时间只有那么两天。”

　　真的是她弟弟吗……阮荔子忽然变得不肯定了。

　　印象之中的弟弟，乖巧伶俐，从来不会出入网吧，更不会吸烟。

　　这个人，真的是她弟弟吗，还是他们认错了，还是她认错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有弟弟的证件，还是说，她根本不了解弟弟最真实的样子？

　　“对于你的指认有一定的困难，可是，你们有亲密的血缘关系，沿着血缘脉络的指向，认出自己的弟弟，应该很简单吧。”

　　李司晨似乎看到了她内心的想法和恐慌，一针见血地说道。

　　对面的阮荔子有些冷汗不合时宜地从额头冒出，她用擦过眼泪的纸巾朝额头上抹了抹。

　　李司晨一眼看出她的不安，却丝毫不顾及她的情绪变化。

　　极速收回她面前的三张纸，不收回文件夹，而是放在一边，又从文件夹的最前面，选出了四张纸，再度放在她的面前：

　　“根据你的同伴欧阳幸高和林青口述，诺，这里，还有这里。”

　　她用签字笔的笔盖，在纸上的三处画了个看不见的圈圈。

　　“当时你们被秦和平带到平房门前，而门后，突然有个男人跑出来。你还记得吗？”

　　咻——砰！

　　林青那一招回旋踢，快速地飞过阮荔子的脑海，一闪而过的腿，正中对面男子的胸口。

　　记忆中，被踢到的男人，口罩后面想起一声极小极闷的“啊”，和此时此刻，阮荔子发出的“啊”重叠在一起。

　　她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情况。

　　记忆中，男人胸口留下一枚带土的脚印，在黑色风衣外套的正中间，歪歪斜斜的领口随着重力倾斜往下，露出里面蓝白的领口，掉落地上溅起的泥泞滴滴答答地打在黑色外套上，又滑进领口里。

　　阮荔子的手捂上了自己的胸口，继而上移，压在了喉咙上。

　　喉咙被压着的闷闷感受，更让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来你记起来了什么。”李司晨的语调有些上扬，可是表情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阮荔子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联系起来了。

　　如果没有错的话。

　　这个网约车上掉了弟弟证件的男子，那个从平房门口跑出来被林青回旋踢中的男子，都是她的弟弟，她死而复生的弟弟，周末。

　　黑色的风衣里，套着的，正是金文第一章里，描述的蓝色衣领白色衣身的校服。

　　如果这样的话，弟弟最后，还是一如第一章所示，会被打死？会如现实生活中，遇上泥石流淹死，他无论如何都会死吗！

　　“现在有第二个人死了。你知道吗？”李司晨身体往后轻轻挨靠，左手不停地翻动文件夹，停下，抽出一份用回形针别起的文件。

　　她看着文件，用那种机械般没有情绪的声音：“第八个男生，很年轻，也很有背景。”

　　“你开始说我们安排安全屋是分开你们、分别讯问的一种手段。如果说之前的家属来闹是小打小闹，那么现在，这名死者的后台，会要人一命抵一命。而刚好，这个口罩男，在死者生前有过争吵，被监控拍下来。”

　　“什么意思？”李司晨的话音还没落，阮荔子已经忍不住问道。

　　“你懂我什么意思吧？”李司晨重新把没有放回文件夹里的纸张，再次放到她的面前。

　　这次没有一张张摊开，而是全部叠在一起，摔在桌子中间。

　　“明面上，警方在调查，在控制，在走司法程序，光明磊落。私底下，司机要钱，网吧老板要钱，会把资料卖给家属，人性所致。而家属什么都不要，只要命。”

　　李司晨用签字笔压着文件，抬眼扫了眼阮荔子，目光冷峻：

　　“秦和平一案已经结案，精神病发无罪释放没有余地，加上媒体的关注，他们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继续闹大。但是！”

　　手里的签字笔在纸上用力戳了戳：“他们不会咽下这口气，他们会找人偿命，我们必须提前找到他，你的弟弟周末，可是如你所见，这个男生，很懂得隐藏自己，我们到现在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不想错过有关弟弟的任何消息，阮荔子憋着一股气，听李司晨说完整段话，不敢呼也不敢吸，脸一会冷一会热，胸闷不已。

　　“可能已经被他们抓走了。”李司晨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啊！”

　　听到这句话，阮荔子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分别压在膝盖骨上的五指，紧紧地揪着裤子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