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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羊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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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刚才还坐在沙发上,但当额头被用力一摁时,他几乎无可遏制地向后跌去,陷入另一个未知的空间。沙发的坐垫与靠背仿佛化成了水,他从此处跌落。
眼前一片漆黑。但嗅觉并未减退。他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他尝试站起身,小腿处传来的酸痛如此清晰。眼睛勉强适应了黑暗,脚下随着自己踉跄的步伐开始荡起银色的涟漪。
张开手掌,他试图唤起那簇火苗。手心先是闪了闪,随后慢慢明亮起来。知觉开始延伸,他慢慢感知到周围的大致形状。
一间熟悉的病房。
借助微弱的火光,他看见眼前正是一张病床,一小截床腿浸没在水中,几张诊断报告漂浮在水上。
床上只是一团黑影。他眯起眼睛,从那黑影中时而看出父亲的轮廓,时而又看出妹妹茫然的眼睛。
“诺尔?”黑影说,混杂着多个人的声音,“你也来了……”
“不是这里……”清浅的女声轻轻叹气,或许是弥娅的声音。
眼前的场景瞬间融化了,变为他多年前的卧室。床的位置依然没有改变,地上不再是积水,而是一层薄薄的积雪。
床上的黑影消失了。
他试探着用另一只手触碰床沿,火花却径直从手中逸散,就像再也受不了这样湿冷的环境。它化作一双眼睛,浮在空中,绕着他,俯视着他。
就在这时,疼痛开始了。他无法判断具体的疼痛位置,只是一瞬间无法支撑自己站立。
那双眼睛也倏然痛苦地瞪大。
痛觉仿若抽离骨头,啮咬肌肉,彻底充斥了他,即使缩起身体也无法缓解。疼痛越发剧烈,像藤蔓一样渐渐绞紧,意识却始终清晰。他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不应该这么严重啊。”他听见声音模糊地说,“难道说……”
他不知道这种痛苦持续了多久,直到一缕金光从自己身上剥离,与那眼睛形状的火焰合为一体。
痛觉终于停止。他艰难地喘息着,靠在床脚。
“它”在眼前显形,四蹄踏着薄薄的雪。
一只洁白的羊羔,孱弱地微微发抖,右腿关节有些破损,露出内里的金属与玻璃构造。
起初它惊惧地后退,很快便嗅到了他的气味,转而疑惑地慢慢走向他。
随后,它忽然温驯地上前,蹭了蹭他的衣角,抖了抖耳朵。
“抓住你了。”弥娅轻声说,“「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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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让他们绑了诺尔回去,却发现不是「怒意」,某个蛇小姐多半要被扣工资了。”
“诺尔?……没事吗?”
猛然睁开眼时,自己还是处在公寓里的沙发上。右腿膝盖处发疼,稍微移动就听见轻微的摩擦声。
洛厄斯在旁边翻着那本图鉴笔记,弥娅则握着一支笔,略有些头疼地望着诺尔。
诺尔留意到她出现了些微变化。脸上有细碎的金色光斑,原本紫色的双瞳有些转红,指尖也有脉络形的纹路。但仅仅是眨眼间,这些特征就消失了。
“……真的是羊。”她说,听不出来算不算感叹。
“去照镜子试试。”洛厄斯悠悠地说。
他在两人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起身,在客厅衣帽架旁边的全身镜里看见了自己,顿时一惊。
耳朵竟然已经变成了垂在两边的羊耳,绒毛细而长,颜色与发色一致。发顶也不知何时长出一对黑亮的弯角,枝条一般螺旋向上。
他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耳朵,又慢慢试着抚上羊角。触感完全真实,而且有点痒。
力量在体内稳定地流动,渐渐与他熟络起来。感受清晰多了。
“这就是‘融合’……?”
“我稍微……构建了一个能暂时维持它生命的空间,很小。它看起来躲藏了很久,而且实话说,”弥娅的神情有点犯难,“已经临近死亡。”
“抱歉,现在是什么情况?”
“简单来说,你们的融合不完全,暂时没达到成为一体的条件。我尝试让它的力量为你所用,但还是尽快融合最好。”
“感觉如何?”洛厄斯插了一句,“我还没亲眼见过羊形的。……没尾巴吗……”
“不太好……膝盖有点疼。不过稳定了不少。”诺尔没打算回复尾巴相关的问题,目光仍然落在镜中自己的陌生模样上。
违和感竟然并不强烈。
“疼痛可能是副作用。”她提醒,“你最好检查一下。”
没时间继续习惯这种半人半羊的外貌,坐回沙发上,诺尔慢慢卷起裤腿。
她的猜想是对的。膝盖上不知何时已有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既像擦伤,又像烧伤。看起来并非新伤,而是存在已久。
但诺尔很确定腿上之前并没有如此严重的伤。
羊角与羊耳慢慢消退了,只有疤痕依然存在。它的表面愈合已久,内部却依旧传来清晰的痛觉,像慢慢撕裂。诺尔尝试起身走了几步,它并不影响行走,只是痛觉时刻存在着,既不扩大也不减退。
“暂时不清楚会不会给你带来别的影响。”弥娅将垂落的发丝拢到耳后,简明地说,“如果想的话,明天加入战斗应该没问题,让洛厄斯替你去借一把武器,今天早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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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很累,诺尔还是在天黑前布置完了房间。他把自己的书小心地码在书柜上,又多整理了一遍房间,最后给趴在小沙发上睡大觉的黑兔盖了层毯子。
晚餐在外面吃。气氛略有些生疏。诺尔和两人都不算熟,弥娅本来也不爱找话题,洛厄斯又一副没胃口的样子。
回到公寓,洗漱后他很快就缩进了被子,甚至没精力在睡前玩一会手机。
不去想明天会怎样,这些天他经历的已经足够多,只想好好休息一会。睡意很快袭来,席卷了他。
凌晨一点,他因口渴而起身,开灯,见小沙发上空着。小毯子耷拉在地上,原本锁好的门却是开了一条缝,外面的灯亮着。
黑兔溜了。
腿好疼。他连忙打开门,见外面一片光明。穿过走廊,他看见弥娅正在客厅收拾资料,看起来还没睡。黑兔坐在她旁边,捏着一支笔在纸上认真画画。
“不早些休息吗。”他尴尬地问。
“我的睡眠时长很短,所以经常晚上工作。”她把叠好的资料放在一边,拆开一块威化饼干咬了一口,“也是一种副作用。……兔子是你的?”
“倒也不算是……”
“不介意的话,我把它带到楼上书房去。我只是下来找点东西,客厅一直开着灯也不合适。”
“只要它同意就可以。它……是艾琳梦境里的兔子。”
“喔。”
她没说话,又咬了一口饼干。此时诺尔终于明白前两天为什么会撞见洛厄斯在超市买零食(虽说也可能是故意的)。深夜工作容易低血糖。
“我听说艾琳是你的同学。”
“是。但我在她生前并未见过她。……不,也许是见过的,只是不认识。”
她咳嗽了两声。
“到处都很混乱。银城那边的情况也不好,现在又少了一位守夜人。”
“守夜人是?更强的入梦者吗?”
“可以这么理解。他们原本共同稳定现实世界与镜水之城之间的界限。……唔,你吃点吗?零食。”
“不了。”
“里柯福斯就是其中之一,老师也是。希望序章的领导者也是。当年据说还是同一战线的,现在界限守不住,守夜人也早就分裂成不同势力了。近几年还混战了一场。”
黑兔扒拉了两下果盘里的小袋零食。
“你又没有嘴。”诺尔按住它的爪子,“坐好。”
黑兔不服气地拍了他的手一下,举起自己的简笔画。一个很稚气的卷发女孩,被一堆玩具围着。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它……你打算怎么办?”弥娅问,“留着?”
“没想好,只是觉得它在艾琳的梦境里存活的概率不大。况且……那里已经没有艾琳了。”
“等这件事解决了,可以把它送到有艾琳的梦里。”
“这话的意思是……”诺尔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我明白了,不过还是看它的选择。”
她默默吃完饼干,擦干净手,拿起桌上叠好的资料,顺手抱走了黑兔。
“那么,晚安。”她说,“以及,虽然有点迟了,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