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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洁之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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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马车上,经过那一番争执,照萤以为日后与顾宴兮檐下相见,总会有些不自在,可顾宴兮却似全当那事没有发生过一样,热情的带她与问幽去裁缝铺,替她们准备进宫穿的罗裙。
女眷们被引着去往后宫,男子则被引至前殿。
都说大绥奢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南地的珊瑚、北地的狐裘,还有莹润的珍珠白玉和凤凰金钗,那郦姬恨不能将整个宫里的好东西都一齐放在身上同众人展示一番。
“哎呦表姐,许久未见,本宫真是想死你了。”
众人一进门未及拜见,那郦姬便迎了上来,牵住那国相夫人热络的招呼道,而那国相夫人也并无丝毫畏惧,当是自家亲人一般笑吟吟的任由着她牵着。
“这国相夫人和郦姬的关系真真是好啊,竟如此亲昵。”
“那可不,这郦姬也算是知恩图报。”
人群中偶尔传来几声细碎的议论声,不知那郦姬听到与否,倒并未为难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妇人。
听闻郦姬本是西楚人,西楚国破后便来大绥投奔亲戚,她那亲戚正巧是大绥国相的夫人,虽年纪差了许多,按照辈分,郦姬却要叫那国相夫人一声表姐。
国相夫人心善,将她留用在身边,两年前的祭月宫宴上,她因容貌出众被国君看中,便被纳入了后宫。
待各府夫人献上各自准备的寿礼,楼宿雪才带着照萤与问幽献礼。
听闻郦姬很受宠爱,除了王后之位,大绥国君只差将那天上的月捧到她面前了,比正宫夫人还要威风。
平日里这位郦姬行事高调,这次却是她主动提出将生辰宴时间提前,与金穗宴同贺,美其名曰节省宫中用度,就连王后都有些摸不准她的行径,可大绥国君却十分欢喜。
与各位贵人献上的琳琅满目的珍宝相比,楼宿雪手中这个寻常的木盒子略显寒酸,郦姬懒懒的瞥了一眼,还是扯出个勉强的笑容:“这是何物?”
“回王姬,这是我自己亲手炮制的逍遥芙蓉丸,有驻颜养肤之效。”
楼宿雪说完,照萤看见郦姬的眼睛骤然一亮,笑呵呵的吩咐侍女:“收下吧,药师有心了,来,将那北戎来的好茶拿一盒来。”
侍女将茶奉上,郦姬亲手将它送到楼宿雪手上。
“谢王姬恩赏。”
“本宫特意嘱咐顾夫人要带药师前来,就是想让药师帮我瞧一瞧。”
瞧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郦姬入宫两年,肚里却始终没有动静,宫中女子最怕色衰而爱驰,若不生个小皇子,恐怕一旦来了新人,她这风光也就不复了,再不济,生个小公主也是好的。
如此,即便郦姬对这位远道而来的药师多几分敬意,众人也皆当是为了这一层意思,并未多想。
楼宿雪垂眸道:“愿听王姬差遣。”
郦姬满意的点头,随即又将目光移到了照萤身上,照萤垂下头去。
顾宴兮给她选了一身大绥女子的云锦长裙,并无繁饰,只是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走起路来宛如水中绽放的莲花。
刚进门时,郦姬便注意到了她,她衣着简单,只以淡粉色的轻纱遮面,便比常人多了些清丽脱俗,倒显得郦姬这一身过于艳俗了。
“这位是哪家娘子?”
楼宿雪回道:“回王姬,这是我手下的药女,名唤棠月。”
“棠——月,倒是个好名字,为何以纱遮面?可是本宫不配一睹娘子芳容?”
郦姬绵绵的话,却将众人目光都引到了照萤身上。
顾夫人想要替其解围,顾宴兮却拦住了母亲,自入府后,她便想看一看这位姜娘子的面容,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若能借着这郦姬的手看看再好不过。
照萤倒没想过这番变数,她瞧了师傅一眼,师傅微不可察的摇摇头,这一层面纱,原本蒙的就是她西楚公主的身份,今日人多眼杂,一旦摘下,迟早会暴露,何况那卫珩对她早有怀疑。
她当即跪下,将头伏的低低的:“回王姬,离家时父亲多番叮嘱,小女子尚未婚嫁,不可抛头露面,何况今日见了王姬风华之姿,更需此纱遮丑,贸然取下恐污了各位贵人的眼。”
“嘴倒挺甜。”
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既如此高抬自己,郦姬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摆了摆手。
“禀王姬,君上来了。”
就在殿中气氛有些紧张时,寺人通传国君驾临,郦姬连忙迎了出去。
大绥国君步伐稳健,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迎上来的郦姬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纵容:“今日是爱姬的生辰宴,可还欢喜?”
郦姬立马挽住国君的手臂,嗲声道:“君上恩宠,妾自然欢喜。”
殿内众人见礼:“国君。”
他抬手示意免礼,目光却不经意间被跪在地上的照萤吸引,停留片刻后才移开,郦姬见此,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君上不去前殿,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国君手指轻轻触了触郦姬鼻尖,笑道:“寡人这不是等不及要见爱姬了嘛。”
“君上~讨厌~”
郦姬身娇体软,整个人伏在国君身上,声音说不出多娇媚,众人低下头去不敢看。
“来人,带她们去宴上,寡人与郦姬稍后就来。”
“喏。”
寺人引着众人出了郦宫,身后传来郦姬一声娇媚的惊呼。
白日宣淫!这国君与郦姬,当真是荒唐。
夫人们低下头去,谁也不敢交谈,尚未出阁的小姐们脸上布满红云。
唯有楼宿雪面露愁容,今日这寿宴,恐怕不太平了。
国君夫人与各公卿大臣和各府女眷们都已在席上坐定,国君和郦姬才姗姗来迟,郦姬此时换了一身装束,虽仍是一身华美衣裙,却没有方才那身繁复。
那一身橘黄色的衣裙映入眼帘时,照萤瞬间打了个寒颤,那分明是梦中那个女刺客的装扮,难道那人是郦姬?可她为何要那样做?难道仅仅因为她是西楚人?
对,一定是这样!不知她究竟有什么计划?是否有人接应?她若此时动手不成,定会跌被抓起来,郦姬如今身居高位,何苦冒此风险?
男客与女客之间以屏风相隔,席间互不相扰,这便是大绥出了名的鸳鸯宴。
照萤心中忐忑,吃得不多,她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屏风那头大绥国君与卫珩相互吹捧,赵拓与顾屹林相互拉扯,三言两语中,似乎合盟之事将定未定。
她得想个法子,叫那郦姬停手!
照萤还在思索着,还未注意席间彻底安静下来,那大绥国君不知何时已越过屏风,朝她走来。
众人惶恐垂首,大绥一向是最重礼节的,可这鸳鸯宴的规矩,国君竟然就这样轻易破了。
问幽在桌下踢了她一脚,照萤回过神,国君已站在她身前。
席上的国君夫人正愤愤的盯着她,反倒是郦姬这会儿注意力似乎不在她身上。
照萤急忙退席请罪,声音刻意大了些,希望那郦姬能因这变数按兵不动。
国君将她扶了起来,“美人为何要跪?”
这大绥国君恐怕是对她起了歹念,既如此,便只能借此多拉扯一会儿。
楼宿雪起身请罪:“国君,棠月不知礼数,冲撞了国君,还望国君恕罪。”
“是啊国君,姜娘子是南泓人,若有礼数不周之处,定是臣妇的不是。”
顾夫人也慌了神,毕竟人是她带进来的,她自然知晓这孩子本分,可若是惹了国君不快,恐怕要出大事。
屏风那边的男人们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凝神听了半晌,竟是因为姜棠月?萧逐闻言欲起身,却被沈无尘按下,他低声安抚:“萧将军,稍安勿躁。”
卫珩凛冽的目光扫过萧逐,他这才坐定。
那头传来大绥国君带着醉意的笑声。“尔等为何如此紧张?寡人何时说过要治罪?不过是看美人戴着面纱多有不便,想叫美人摘下面纱而已。”
年过半百的君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温热而难闻的酒气飘散在她脸上,照萤觉得一阵恶心,却又不敢有所反应。
“不敢欺瞒国君,小徒乃是不洁之身,恐污了国君慧眼。”楼宿雪语气不卑不亢。
此言一出,席间哗然,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子,怎会是不洁之身?这在大绥可是要受人唾弃的。
妇人们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连忙退开两步离她远了些。就连一向慈眉善目的顾夫人此时看她的目光都有些鄙夷,顾宴兮却仍旧毫无波澜。
卫珩微微敛了眉,为了脱身,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女子的贞洁也能拿来做挡箭牌。
萧逐听闻此言再也坐不住,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被猛地撞翻倒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
只是相比于那边的热闹,这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罢了。
相比于知晓姜棠月不洁之事,萧逐更愤怒于大绥国君在席上如此明目张胆的调戏女子,更愤怒于楼宿雪作为师傅竟将女儿家的私事如此直白的抛露出来叫众人耻笑。
沈无尘死死的拽住萧逐的胳膊,怕他乱了分寸做出些不当之事,低声道:“无为,君上尚在此,不可冲动行事。”
沈无尘知晓若萧逐真的发了狠,凭他一介文生难以拦住他,只能向国君求助,只是卫珩却并未回应他,只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那大绥国君亦同席上众人一般惊讶,“哦?姜娘子尚未婚嫁,怎会不洁?楼氏,你可知欺君乃死罪?”
“国君有所不知,南泓女子为尊,私下豢养几个面首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照萤知晓,师傅此言只是为了助她脱身,随即她故作委屈,将头伏的更低,肩膀开始微微颤动,“师傅,你怎能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
可照萤不自知,此时自己那声声呜咽却说不出的妩媚,一下下挠着那大绥国君的心。
“美人莫哭,不洁又如何?寡人岂是那等腐朽之人?”
此言一出,就连问幽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抬眸看着那大绥国君。
大绥一向是最讲礼法的,如今这大绥国君却荒淫至此,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等惊世骇俗之言。
那顾屹林虽瞧不见国君此时的面色,亦是可以想象出那等荒淫无道的模样,羞愧的低下头去。
萧逐脚步几乎快要抑制不住踏前一步时,目光飞快的扫过主位上面色深沉、喜怒难辨的国君,又只能咬咬牙吞下那愤怒。
众人都屏息以待,看着这位姜娘子,等待着她做出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