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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雪落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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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城的风雪来得早,腊月未至,就已飘起了雪花,那些白色的小点不痛不痒的落下,又很快变成水。
可只过了一夜,雪花堆积成簇,压得那殿门前的梅枝弯了腰。
桌上的茶换了第四次,还冒着白烟,殿中烧着上好的银骨炭,一派暖意,与门外的冰天雪地相比,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卫珩手捧着一卷兵书,目光落在外头盛放的梅花,一时失了神。
“君上,可是在担心萧将军?”
说话的是沈无尘,今日下朝后卫珩又召了他来乾元殿。
卫珩这才收回心神,端起桌案上的茶,撇去浮沫饮了一口,悠悠道:“知孤者,沈卿也!”
“君上,那西楚公主此时在昭平君手中,万一她说了不该说的,那……”
薛照萤是否能顶住酷刑?她又是否能守口如瓶?卫珩心中涌起一阵疑团,逐渐放大,弥漫成漫天的云雾,将他困在其中。
“孤着你做的事可有眉目了?”
“国君,问幽姑娘那边已经叫人盯着了,楼宿雪那边已经传了信去,这两日就能收到回信。”
“两日……还是有些太慢了。”
卫珩想起昨日薛照萤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要她再在那牢狱之中待上两日,不知可还有命出得来。
“君上,这已经是最快了,”沈无尘知道国君的筹划,以她的身份,若能为己所用,对于他们是一大助力。
可她三番两次欲图刺杀国君,又与国君一起去了楚都,她知晓的实在太多了些。
沈无尘看着卫珩紧锁的眉头,斟酌着开口,“君上,那姜棠月毕竟是南泓世家贵女,昭平君未必敢真的伤她性命。”
卫珩放下茶盏,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被那片雪白覆盖的梅枝上,沉声说:“姑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买卖,若实在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留着她也就没用了。”
“沈卿,若今日姑姑还不肯放人,便将她西楚公主的身份透露出去。”
沈无尘大惊,“君上,此举乃是下策啊!”若是叫昭平君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以她的兆梦之能来对付自身,那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卫珩自然知晓,可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要想保命,只有将她的身份拆穿。
“君上,那西楚公主就是死在诏狱,也好过为昭平君所用啊!”
死?他隐隐觉得上天还不想叫她死,当年那般境地她都能活下来,如今怎能说死就死。
“孤的红斑灵芝之毒还未解,她死了,这毒恐怕会一生伴随着孤。”
国君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波澜,似乎只是在单纯的向沈无尘阐述此事,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沈无尘总算从国君的满面愁容中读懂了什么,或许此刻连国君自己都未曾察觉到,他对那西楚公主,除了利用,还掺杂了一丝在意。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小宥子匆匆跑了进来,躬身禀报道:“君上,奴才去了诏狱要人,可狱卒说,人已经放了。”
卫珩和沈无尘同时惊得站了起来,“放了?”
“是,奴才后来向昭平王府的下人打听了,说是今日一早有个姑娘上门来要人,昭平君就将人给了那姑娘。”
“姑娘?”
沈无尘满心疑惑,那上昭平王府要人的举动,像是问幽能做出的事,而卫珩想的却是,姑姑竟然就这样放了人?
“沈卿,冯将军有难了。”
卫珩想了又想,只有一个可能,薛照萤供出了冯飞絮与他密会之事,她们变成了同一阵营。
朝中武将势力全在昭平君手中,国君冒险去见冯飞絮,本就是为了平衡两方势力。
“我这就回府给冯将军去信。”沈无尘说罢要走,却被卫珩拦下。
“先等等,且看他们那边有何动作,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冯将军应无性命之忧。”
无论如何,她的命算是保住了,不知为何,卫珩的心也稍稍松了下来,冯飞絮之事毕竟有转圜之地,比起暴露身份或是失去性命都要好得多。
——
昨日沈无尘回来后,便吩咐家中小厮不用再守着问幽的房门了,她尝试着走出相府,竟也无人拦她。
她想要联络朱弦司的人,却又忽然想起那日遇刺之前,姜棠月曾对她说过,叫她跟紧他们,不要暴露据点。
起初她想不明白,这两日被那沈无尘软禁起来,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才体会到其中深意。
姜棠月好似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掳去才会留下那么一句话。
沈无尘现在放她出来,要么是想以她为引路人,找出朱弦司的据点所在,要么,就是姜棠月凶多吉少,这样一来,再关着她也就没有意义了。
问幽站在相府门前,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一阵冰凉。她侧目瞧了一眼,身后果然有眼睛盯着。
她想了想,漫无目的的往街上走去,一直晃荡到了晚上,她随便寻了一家客栈落宿。
翌日一早,她早早的就到了昭平王府门前,震耳欲聋的叫门声惊破了寒冷的长街。
她曾与沈无尘确认过,姜棠月是被卫雉抓走的。既然卫珩和沈无尘都不肯救她,她只好自己来要人。
“昭平君以势欺人,掳走我南泓国司礼监之女姜棠月,还望女君将人快快归还!”
“什么人在此放肆?”昭平王府的侍卫显然没有料到竟有人会如此大胆,隔着厚重的朱漆门欲将来人呵斥走,可问幽并不气馁,仍大声叫喊着。
“昭平君以势欺人,掳走我南泓国司礼监之女,还请女君放人!”
侍卫见此人是个不怕死的,匆匆入内通报。
不多时,府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与其他人穿着不同的侍卫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姑娘何人?”
“我是姜棠月的护卫,我家娘子被你们掳了去,我今日特来要人!”
那侍卫显然是早就得了吩咐,只听她说了两句话便道:“此前不长眼的误会了姜娘子是细作,如今关在诏狱之中,姑娘既来领人,烦请与我走一趟。”
这么说姜棠月还活着,问幽松了口气,可今日这事为何这般顺利?该不会是卫雉给她设的局吧?
可就算这是个陷阱她也得往里跳,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亲眼去看看便知。
她往街对面瞟了一眼,沈无尘的人还跟着。
问幽跟着那侍卫一路来到诏狱门口,侍卫贴在狱卒耳边说了什么,那狱卒便进去了。
手下意识的放在腰间的匕首上,她目光冷冷的盯着那侍卫:“人呢?”
“姑娘稍安,我已让人去将姜娘子带出来了。”
问幽将信将疑的看向那黑洞洞的诏狱入口,细密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竟丝毫感觉不到冷。
她心中忐忑不安,他说的会是真的吗?若她这么轻易就能将人要了出来,为何沈无尘想了许多法子都不行?这卫雉究竟在搞什么?
问幽正想着,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睁大了双眼看着门口。
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从里面走出来。
问幽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去搀住她,这才看清她的脸上已经全然没了血色,手指红肿的厉害。
“他们对你用了刑?”问幽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照萤深吸了一口气,反握住问幽的手,这外头的空气虽然寒冷,却是异常的叫人清醒,无论是昭平王府的暗室还是这阴冷的诏狱,她再也不想来第二次。
“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我去杀了他……”
“问幽,”问幽说着就要往回走,被照萤一把拽了回来,“放心,这笔账早晚讨回来。”
照萤浑身打着颤,“我冷……”
问幽这才想起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裹在她身上,她来得急,也不知这元夏的冬天来得这样快,她身上这行头,是沈无尘命人给她置办的,倒是暖和。
“两位娘子,这是我家女君让我给二位的。”那带问幽来的侍卫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恭敬的递到问幽手上。
问幽看了照萤一眼,照萤点了点头,她这才接过来。
那令牌上刻着“昭平”二字,一看就是昭平王府的通行令牌,可为何要给她们?
“问幽,将腰牌收好!”照萤又转向那侍卫道:“回去告诉昭平君,我答应她的一定做到。”
那侍卫做了个揖,如风一般消失在长街上。
“你答应了与卫雉合作?那卫珩那边怎么办?”
照萤被问幽搀着,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师傅可有消息?”
“这几日我一直被沈无尘囚在相府,未能与司主取得联系,昨日他忽然放了我,我担心有诈,没有联系在京中的姐妹。”
“你做得对,”忽而照萤侧头,吃惊的看着她,“所以你今日是孤身来找我?”
问幽垂下眸,“我瞧着沈无尘他们是不想救你了,便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我到了昭平王府,卫雉便着人带我来找你了。”
照萤抬手抹去她鼻尖的雪沫:“傻丫头,你可知此举有多凶险?若我事先没有答应与她合作,你今日赤手空拳,如何能幸免?”
问幽咬了咬唇,有些委屈的道:“可我见不着你,心中着急,若你有个什么好歹,我便是活着回到南泓,司主也不会让我活的。”
照萤喉头一哽,身子朝她更靠近了些。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空茫的大街上,任由那些雪花大片大片的掉落在肩头,又慢慢化成冰凉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