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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沙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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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月不光是给楚叙留出修炼的时间,许初也需要调查关于朗漠的诸多情报。
她连续半月忙至夜半,撑不住了才睡,每每睡到日上三竿还不知餍足。从房中出来时总还带着未尽的倦意,打着长长的哈切。而每次,都能见着楚叙在练功场里挥剑。
一日,迟迟没收到回复的符信,她难得清闲,便倚在练功场中的红柱上,目光好奇地落向楚叙:“你是不用睡觉么?”
“哪能?”楚叙手中剑势一顿,转脸看来。
“黑的跟只竹熊似的。”许初上前指尖轻点他眼下的青灰,“人没多大,练起来倒像回事,又不是要去跟谁拼命,何必刻苦至此?”
“没有。”楚叙嘴上否认,顿了顿又低声补上一句:“我已经长大了。”
许初点了点头,漾开笑意:“好,你已经长大了,但也……”还没说完,一封符信便从空中疾落。
她抬起胳膊接过,撕开封条,一目十行的扫到底,继而眉头一拧,又攥着信纸转身往殿门走去。
“你练着,记得好生休息。”她人已经走进殿内,声音却轻轻荡回来。
楚叙望着她消失在门后,那句“你才该好生休息”终是没说出口。
……
万里挑一的天资本就难得,偏偏楚叙还以近乎严苛的磨练己身。
月底,许初面无表情的看着楚叙将功法熟稔于心,甚至在她面前完整地舞了一套连招。虽说只有第一式初具威力,但她不想承认她还是嫉妒了。
凭什么这人练功跟毫不费功夫似的。
但嫉妒归嫉妒,许初还是给予楚叙一顿好夸。
而许初这边,已将朗漠都的情报梳理清晰。
朗漠地属西域,放眼望去尽事望不到边的黄沙,其间嵌着三片绿洲。三个绿洲分别建立了城池,中间相隔五里,成三角之势,合称朗漠都。领主姓白,名千元。
其中,朗漠都百年来的领主皆非西域本土之人,世代为白姓中原人。或许正因如此,当地人除了朗漠语,也都会一口中原话。
不得不提的是,许初的线人也姓白。
朗漠昼夜温差极大,白昼如盛夏炙人,入夜则冰寒彻骨。当地人出门时,里面穿着绸布衣衫,出门总还要带个斗篷。
二人是策马前去的,临近黄沙地界,便跟着要前往朗漠都的商队一同行路。
因为环境迥异,又兼此前手头宽裕了,于是他们就地置办了两套朗漠服饰,经过店家的极力推荐,许初又买了两件据说是大漠必备的蜥皮斗篷,御寒又隔热。
许初选了套以白蓝为主的裤裙,革制阔腰带下垂着几片蓝红绿三色刺绣装饰的布条,原因无他,这是店里最朴素且最便宜的款式。
鞋履也一并更换,他们选的是便于行走于黄沙的骆驼皮软革鞋。据说当地的贵族多穿木屐或金打的镂空鞋,但那鞋不方便行动,许初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
楚叙则是一身白红衣衫,领口却开的极低,直到肚脐上方,如同‘开诚布公’般袒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据店家说,当地男子衣着都是如此,其一是因炎热;其二是因为当地习俗缘故,男子的胸前常佩戴一些骨类饰品或是金银珠宝类的装饰品。
但显然他们二人并没有额外添置饰品,因此楚叙胸口仍是挂着那串红线系着的铜钱。腰际除开皮革和装饰布条外,还要将叮叮当当的铜钱串系上去,整体看起来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许初挑着眉扫了一眼楚叙这身衣衫,轻笑出声。
“笑什么?”楚叙手指微蜷,眸光在许初身上只停了一瞬便迅速挪开。
“没见过你这般模样,觉得稀奇。”许初拍了拍他的背,说完也不等人回话,就转身走向商队的领头,笑着跟人套近乎。
楚叙的视线这才重新落回许初的背影上。
是很稀奇。
队伍很快启程。
由于许初肩上一直蹲着黑色的符鸦,且那鸦安静异常,不鸣不飞,若不是头颅与眼珠偶尔动两下,几乎叫人以为是个死物。
朗漠人没怎么见过乌鸦,见许初身上带着这般黑漆漆的禽鸟,颇觉新奇。
领队胡可跟许初谈话间,便频频看向她肩头的乌鸦,还起了心思——他想要许初的乌鸦。
于是,许初当即作忍痛割爱状:“这可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它就相当于我的臂膀。唉,您若真喜欢,我就当卖你个面子,一金锭如何?”
从小养到大的臂膀,你说卖就卖?
就一金锭?
商队不乏有人关注到这里来,听到许初前后的话,不免瞠目结舌。
胡可起初还有些犹豫,毕竟只是只乌鸦,虽说西域不常见,可真的值一金锭吗?
“您别看这小黑鸦个头小,不如天上的苍鹰,但它通人性,能听懂人话,不仅如此,还会说话、送信。”许初说着,拍了拍鸦头,“来!给我胡可大爷说句,大爷好!”
符鸦本不想开口,心想它再不济也是只高贵的符鸦,又不是外面那些愣头小鸦,可许初的笑让它发毛,它只得张着鸦嘴嚎了一嗓子:“大爷好!”
胡可被这声‘大爷好’叫的心花怒放,当即在冲动下拍出一金锭给许初,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接。
符鸦本并不想搭理他,但许初直接将乌鸦塞进了胡可掌中,,符鸦被塞的踉跄,张开翅膀扑腾了两下,才在胡可粗厚的手心上站稳。
楚叙从前以为他的五感强只对人,但此时,他总觉得符鸦漆黑的眼珠里的飘着大大的疑惑:“?”
符鸦也能……卖?楚叙沉思。
若是符师解了术法,这符鸦不就成了一张黄裱纸么?
不过胡可等人并不知者其中门道,他正兴奋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没起过名字呢,你可以给它起个。”许初答的从容。
队伍里几个清醒人面面相窥,所以从小养到大的臂膀连名儿都没一个?
符鸦两只爪子扒在胡可的食指上,这男人一身臭汗味,手指也粗糙不好抓,它待了会儿便哀怨地望向许初。
可许初只当没看见,符鸦气急了只想飞回来。当即许初便阴测测的瞪了它一眼,鸦身一颤当即垂下头,暗戳戳地缩回了翅膀。
胡可捻着络腮胡没怎么注意到符鸦的举动,他眯眼思索,忽然灵光乍现:“叫‘鹰’!”
许初鼓掌,话接的飞快:“好名字!胡可大爷真是起了个妙名!”
周围商队众人也跟着拍马屁:“好!好名字!”
见众人如此捧场,胡可大笑起来,神色间颇有些得意。
符鸦把头垂的更沉了。
有人问过鸦的感受吗?
借着如何饲养鹰、如何训鹰这个话头,许初很快同胡可熟络起来,因此胡可慷慨地分了头骆驼给许初二人坐。
此时队伍行进不过三里路,许初的在商队已经有了坐骑,由楚叙牵着骆驼,她则惬意地坐在驼峰之间,跟胡可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话。
他们的队伍是一字往后排着走的,队前是两个探路人,他们要观察天气、风向、脚下流沙以及沙里的猛兽。譬如巨蜥、巨型沙虫、又或者是毒蛇等。
不过他们商队来往十多年,经验丰富,自然都是绕开了危险走的,因此这一路都没碰到猛兽。
行至午时,日头升高,风沙卷来带着灼烫。许初晒得浑身刺痛,渐渐有些耐不住。这才想起来,行路前还买过斗篷。她迅速从行囊中抽出斗篷,一条自己披上,一条递给楚叙。
沙蜥皮这会儿穿着正好,冰凉宜人,许初倏地眯了眯眼,心想这钱花的值。
据商队说,此行两日便可抵达朗漠都。可第二日夕阳垂落沙丘,仍未见城池。
商队众人已经改用大漠语急促的交谈了起来。
许初打量了他们片刻,便同楚叙视线交汇,楚叙立即放下绳子,走来把许初扶下骆驼,上前询问情况。
胡可摇头:“圣朝为我们引领了错误的方向。”他说完,摆了摆手,又继续同商队人交谈,显然这会儿连同许初客套的心思都没了。
圣朝?那是什么?
商队里有一个叫白纪的中原人闻声走来,他身形瘦弱,面相斯文,不缓不慢的解释道:“圣朝是朗漠这边信奉的神明,象征太阳与光明。”
“寻常走商路,或靠骆驼寻路,或依日影辨向,今日是他们头一次走错路,因为骆驼没按照原先的路走,而且……”白纪说着指了指天空,声音有些沉,“太阳的位置不对。”
太阳的位置不对?这话听的许初一头雾水。
白纪的话没完,他自顾自的接着说:“所以他们认定,队伍中有人对圣朝不敬,这才招来惩罚。”
“原来如此。”许初点头,想问的话没问出口,这会儿再问就有些不上不下的,索性也没问了。
她的视线回到围聚商讨的朗漠人身上,正好瞧见他们言谈间频频看向许初他们三个。
“他们在说什么?”许初不免疑惑的小声问。
“说是我们三个中出了问题。”白纪含笑低语,面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许初:“你不是他们商队的人么?”
白纪:“不是,前些日去中原办事,回程才同他们一道走的。”
许初:“听意思,你是朗漠人?”
白纪:“从小都生活在朗漠,不过我是中原人。”
“哦。”许初了然,“那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我们?”
白纪:“或许会把我们丢下。”
楚叙闻言,抱剑靠近轻声问:“要动手吗?”
许初轻拍他低靠过来的头:“别什么事都要动手解决,知道不?”
楚叙“哦”了一声,又立了回去。
这时,胡可等人说完话散开了,招呼道:“走了,上骆驼。”
许初朗声应道:“好嘞!胡可大爷!”
许初说着走向骆驼身侧,楚叙又将许初托回驼背,随商队前行。
白纪也默默走回到原先的位置,融入商队中。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天上已经挂着繁星,大漠的星光很亮,视物并不困难。风沙也越来越大,仿佛有股邪风在阻止人前行,步履沉重。但商队并没有停下,行进的速度反而更快了些。
“他是阴吏?”楚叙侧首,对俯身靠来的许初低语。
半晌,许初才反应过来楚叙再说白纪,回道:“嗯,是阴吏,但他这个姓蛮特殊的。”
楚叙仰面望着许初,眼带疑惑。
许初也没卖关子,接着说:“你知道朗漠都的领主姓白吧?巧的是,你刚入师门那会儿,有个叫应月派的阴吏门派,是阴吏中唯一一个家族门派,家族姓白,他们实力宏厚,是当年响当当的榜二。可惜好景不长,一夜之间掉下了榜,门派只余两支独苗。掌门易主白宇楼,再后来这个白宇楼也莫名其妙的死了,至此,门派彻底没落,到现在,这个门派都是被划掉的。”
许初话音刚落与楚叙同时回头看向背后,二人对视线都极为敏感,转过去正好撞上身后白纪的目光。
三个人面面相窥,许初和白纪微笑颔首,楚叙则面无表情。
倏然,许初薅着楚叙的后脑,将人掰回来,续道:“我怀疑,他就是应月派的遗孤。而且……跟现今的朗漠都领主也有关系。”
“其他门派没查出原因么?”楚叙问。
许初背靠驼峰,想了想说:“当时来调查的是柳涧,他发话说什么都查不到,其他门派自然不来继续查了。”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不久便望见一座沙石垒砌的城池。
踏入城池时,唯有沙风萧瑟,未见人影。商队不曾停歇,直穿城池一路往前,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沙中绿洲的朗漠都,倒像一座空城。
行至一处似门关又似沙穴的入口,许初神色如常,楚叙已本能地用空着的右手握紧了剑柄。
沙穴中是没有照明物的,黑暗彻底吞没视野,商人们立即点上火把。
这个沙穴很宽敞,穴道看起来能三人并排行走,头顶的砂石板也有两人之高。
打头的商人又开始用着朗漠语交谈起来,其间夹杂着其他商人用朗漠语回应。
“好多亡魂。”楚叙声如蚊蚋,下意识对许初低语。
他的声音很轻,寻常人肯定听不到,但恰到好处的能让许初听到,于是她“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从进入沙城开始,便依稀能见着三两飘着的鬼魂,而这个沙穴里则是密密麻麻的鬼魂靠着墙壁,直愣愣的看着他们。
虽说应月派没了,可附近也有离得近的门派,应该是榜三门派明火教,总不至于留这许多鬼魂不管不顾。
“进无间了吗?”楚叙问。
“嗯,有点像,但我头回见不需要卷轴就能进的无间……”许初沉吟,“我不太确定。”
两人交换眼神,又各自凝神观察四周。随后,许初看向符鸦,符鸦此时蹲在胡可的肩头,寂然无声,它有感应般的同许初对视了一眼,又转头看向前方。
符鸦和符师是相通的,因而许初感知到符鸦在说:我们的路没走错。
我们的路是没走错,那商队的人没走错吗?
起初,她便打算中途找法子跟商队分开,眼下这情景,倒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