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零食合集》白檀音

7、仙尊vs魔头

　　正派和反派是天生的死对头，这是天下所有人的共识。
　　正派和反派当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正派从小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拜入仙门里最厉害的长老做关门弟子，根基深厚，在别人尚未找到修仙门路的年纪，他已经突飞猛进。
　　仙门规矩重，正派从小听话，循规蹈矩，是仙门里出了名的乖弟子。
　　一日在后山修炼，正派一板一眼地挥舞着剑，一招一式谨遵师尊教诲。
　　他一个转身，剑气挥洒，身旁树上滚下来一个灰毛球。
　　这个灰毛球就是反派。
　　门派后山灵气充沛，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这里也是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地，门派选址在这里，也有镇压魔界，抵御侵犯的目的。
　　而反派，就是诞生在这交界地的小小魔物，他一半沾染了灵气，一半吸取了魔气，迷迷糊糊地长成了一个小灰毛球。
　　他未开灵智，什么都不懂，只是看正派穿着白净的衣裳，如玉般的脸庞端着严肃的表情，特别好看。
　　小灰毛球估计骨子里就是个颜控，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家看了半个时辰，直到正派剑气挥过来，把它从树上震下来。
　　它不通人言，看着正派板着脸朝他走过来，被他身上的威压吓得抬不起头，吓得吱哇乱叫，拔腿就想跑。
　　谁知道正派一把就就揪住了他的后脖颈，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过来。
　　小灰毛球也知道自己修炼未几，混沌一片，尚未修出具体形状，扒拉着爪子捂住自己的脸。
　　“吱吱吱吱！”（别看了别看了，丑！）
　　“叫什么呢？”正派皱着眉头，虽然面前这团灰毛球形状混沌，但是那双如鸽血般艳红的眼睛却是澄澈的好看。
　　他松开手，任由小灰毛球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山间。
　　似乎是受到了刺激，小灰毛球回到山林后，努力修炼。
　　年岁一天一天渐渐过去，正派长成了仙门中首屈一指的谪仙人物，万千人仰视钦慕，多次下山荡平霍乱，捉拿魔物，在人间很有清名。
　　小灰毛球也从小灰毛球，变成了一个赤着脚，衣衫褴褛的少年。
　　他有一对尖尖的虎牙，笑起来一股孩子气。
　　因为是混沌自己修炼而成的，小灰毛球懵懂极了，不懂人世间的那些规矩。
　　他下了灵山，看见大家都穿着体面的衣服，觉得自己这样见正派，不合适。
　　于是他闯进一家店铺抢了一件衣裳穿在身上，循着正派的灵气气息一路寻找过去。
　　他不知道，因为争吵过程中他不防伤了店老板，这件事在那个小城传开了，附近的门派派了人要捉他。
　　但小灰毛球灵敏得很，哪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抓到。
　　他成功找到正派，想上前去跟他说话，却看到他身边围了很多人。
　　男男女女，仰着脸，看着他，眼中带着仰慕。
　　与他一样，又不一样的仰慕。
　　小灰毛球借着路边的水塘看了看自己的容貌，他不懂什么叫美丑，但是感觉自己这样，正派许是看不上的。
　　正派这边也听到了小城的风声，他拿出法器，检测出附近一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魔气跟着他。
　　魔气掩盖十分生疏，应该是一个小魔，刚化形不久。
　　他耐心等着，等着这只涉世未深的小魔自己露出马脚。
　　没过几天，小灰毛球自己送上了正派的门。
　　他趁几个散修走夜路，打晕了其中一个，抢了他的衣服，敲响了正派的门，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魔气。
　　正派心里有些想笑，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魔物，但是看着对方红色的瞳孔，又觉得很是熟悉。
　　他用法器将魔物收起来，传去简讯告知那个小城的门派，魔物已经收服。
　　理所当然的，又是一阵钦佩的声音，赞叹他不愧是少年英杰，两三天就把魔物收服。
　　正派把小魔物带回了门派，自己居住的地方。
　　他打开法器，把小魔物放出来。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魔物十分委屈地扑上来想咬正派，可是对方功力深厚，还没靠近就被周身的法力弹开。
　　小魔物又气又恼，转身跑到了山林里。
　　可是没过两天，他还是忍不住回来，扒着窗户边，看正派读书，练剑。
　　正派并非毫无发觉，他会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桌子上的松果失笑，会在小灰毛球离开后尝一口他带来的酸果子。
　　他不清楚小魔物为什么这么喜欢他，但是为这份单纯到极致的喜欢偷偷高兴。
　　世人喜欢他，似乎都是因为身外之物，而小魔物的喜欢，因为他只是他。
　　小魔物在偷偷靠近正派的同时，也在不停修炼，奇怪的是，随着功力的突飞猛进，他内心有一股越来越抑制不住的暴戾欲望，想看到鲜血，想闻到血的气息。
　　但是他什么都不懂，不懂这份欲望从何而来，所以他一直都停在一个单纯与邪恶的边界中间。
　　直到那一天，一群师弟师妹来这边找正派，请他教他们剑术。
　　彼时，小魔物正抱着一堆鲜红的果子，气喘吁吁地朝正派的屋子走去。
　　他听见了欢声笑语，心里面涌动着一股酸酸的情绪，莫名不希望正派身边围着太多人，但是他想起来正派和自己独处的画面，又觉得自己在正派这里还是不太一样的，于是放下果子就想走。
　　没成想，被偷偷溜进来的师弟撞见了小魔物，师弟大喝一声，拔出剑拦住小毛球的去路。
　　小毛球不想伤害他，他心里隐隐知道，如果自己伤害了师弟，正派说不定会难过。
　　他不希望正派难过。
　　于是他强忍着杀戮的欲望，转身朝林子深处跑去。
　　谁知师弟不依不饶，非要跟着他进入密林。
　　追逐中，师弟的剑气划破了小魔物的肩膀，一股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小魔物原本就极红的眼瞳霎时变得更红，他大喊一声，陷入了发狂的模式，冲上去与师弟打了起来。
　　他意识全无，理智被完全吞没。
　　他不停地想，明明自己都已经压抑住了，都躲得远远得了，为什么还要追上来！
　　该死，都该死！！！
　　“住手！”一股浩荡剑气横扫过来，小魔物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回神，他看着面前已经血肉模糊的师弟，以及正派冷到极致的眼睛，心里慌极了，用魔息制造了一阵烟雾，转身逃跑了。
　　小魔物回到自己的洞窟，他想不明白，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对错，他一举一动全凭喜怒哀乐，在修炼的每一日每一夜，他的愤恨不断加深。
　　他想，他没做错什么，不就是杀了一个人？凭什么这么看着他，凭什么！
　　他要变强，特别强特别强，强到让正派没办法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小魔物自此销声匿迹，六年后，一个庞大的魔族派系成立，当初那个满心愤恨的小魔物摇身一变，成为了反派。
　　他的容貌褪去的少年的稚气，带着魔族特有的妖冶，一颦一笑摄人心魄，偏偏手段极其狠毒，凡是与他有仇的仙门道家人士，皆没有一个好下场。
　　剿灭这个门派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正派的身上。
　　话说回正派，要说那日看见小魔物杀了师弟，他心中不是没有偏见。
　　但是他又模模糊糊地感觉，事情似乎不是那样。
　　可师弟死了，他没有人可以问，小魔物更不可能告诉他。
　　他怀着这个疑虑，继续修炼，终于成为了当今天下最强悍的人。
　　要说这么强悍的人没有人背后觊觎不满，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正派自小接受的是磊落君子之道，他不会用小人之心揣度别人。
　　在接受请命，踏上剿灭魔族一派的道路时，一伙想要背刺他已久的人也悄悄跟了上去。
　　令人意外的是，魔族门派畅通无阻，正派很轻松地就进入了反派居住的宫殿。
　　他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反派常待的汤池，烟雾缭绕中，一个肤如凝脂的美人正泡着汤池。
　　察觉到来人，那人轻笑一声，披上单薄的里衣，挥手造出更浓的一股雾气，起身悄无声息地靠近正派。
　　正派挥手散开浓密的雾气，池中空空荡荡，而身后不知不觉靠上一个人，那人吐息如兰，暧昧地凑在他耳边。
　　“你是来杀我的吗？”
　　正派猛地回头推开反派，看清对方盛极的容貌，他呼吸微滞，眼神错开，看向池水：“自然。”
　　面前那人眉目妖冶，双瞳通红，眉间妖纹勾魂摄魄。
　　可偏偏这样的人正拿天真无辜的眼神看着你，叫你不知如何是好。
　　“嘻嘻。”反派笑着倾身向前，伸手轻轻抚上正派的脸。
　　剑眉星目，一如初见。
　　他额头抵上对方的，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看着反派的笑容，正派心里莫名有些堵。
　　他再次退后，稳住心绪，说:“你作恶多端，我特来惩治你。”
　　“作恶多端。”反派咀嚼着这四个字， “可是我不认为我做的是坏事呢。”
　　“你告诉我，什么是错的？”
　　“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就是错。”正派皱紧了眉头。
　　“可是他们让我不高兴了。”反派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你也让我很不高兴。”
　　“我那么喜欢你，珍重你，而你却还是把我当做一个魔物，认为我是坏人。”反派贴着正派的脖子，“你说，我要不要，也杀了你？”
　　正派不说话，剑抵着反派的脖子。
　　鲜血顺着剑锋滑落，流淌在他羊脂玉般的肌肤上，非常显眼。
　　反派好像感觉不到痛，他亲昵地贴近了剑锋，让那锋利的剑更加深入皮肤几寸。
　　“好呀。”反派左手召唤出自己的剑，“看看谁先杀了谁？”
　　两人在宫殿里打了一天一夜，直到精疲力尽，也没分出胜负。
　　两人伤痕累累，跌坐在月色下，反派用法术变出一坛酒，随意拧开，灌入喉中。
　　正派拧眉，不解道：“你伤也没有痊愈，喝冷酒会更严重的。”
　　反派挑眉，不屑道：“我想喝。”
　　说着，他又变出一坛酒，递给正派：“你喝吗？”
　　正派刚要摇头拒绝，反派像是改变主意一般，抽回手：“想来你也瞧不上我这魔头的酒，且回去吧。”
　　他转身，踉跄朝寝殿走去。
　　不知为何，偌大一个魔宫，只有他一个人，连个服侍的随从也没有。
　　正派还是有些担心，跟着进了寝殿。
　　只见反派一路走着一路喝着酒，最后倒在床上：“你来做什么？”
　　“如果想趁机杀了我，也可以。”他倒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一丝血色也无。
　　正派从袖带中掏出药丸，给反派喂了两颗。
　　反派像是突然来了劲，把人摁倒在床上，脸埋在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正派身上似乎还带着当年山上松木的气息，让他眷恋不已。
　　正派刚想推开，却发现反派睡着了，似乎是灵力损耗太多，他变回了原型，那个灰扑扑的小毛球。
　　正派的手指微顿，终是没有推开。
　　次日，正派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盖着被子好好睡在床上，而反派不知所踪。
　　他起身推门出去，发现反派正端着两碗粥走过来。
　　“来，吃早饭。”反派将头发束起，也穿了一身和正派很像的衣服。
　　这粥是他之前偷偷跟踪正派游历的时候，发现正派特别喜欢喝。
　　“不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正派摇头，看着反派，一时情绪有些复杂。
　　他一直想找到小灰球，却没想到小灰球居然就是眼前这个人人喊打的魔头。
　　强烈的割裂感让他难以接受，他想回去静静。
　　反派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放下碗，指着门，对正派说：“滚。”

　　正派滚了。
　　反派兀自在魔宫生了三天的闷气，还是忍不住去了正派之前住的屋子。
　　夜深了，正派躺在床上，睡相恬静。
　　反派看着他的脸，而后轻轻俯身。

　　窗外，玉兰花开得正盛，一朵被风轻轻吹落，掉进春水中，惹起满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