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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修复师 ...

  •   黄桷村的白天好像来得特别早,卓桢桢每天早上六点就会准时醒来,因为公鸡的鸣叫和村民的交谈,总是会清楚地传进她的耳朵。

      饶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她也能睡到日上三竿。

      卓桢桢推门出去,借着推门的动作伸了个懒腰,感受身体里慢慢褪去的倦意。在转体扭腰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紧闭的门。

      昨天半夜,两罐啤酒下肚,让她有些晕乎乎的。印象里,严濡非陪她坐了会儿,还说了几句话。

      “没动静,还在睡觉?”卓桢桢心里嘀咕着,慢慢踱步到严濡非门前,清清嗓子,然后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严濡非,你起床了吗?”

      没动静。

      “严濡非?”

      还是没有声音,看来是没人。

      卓桢桢干脆推门而入,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床上的被褥铺得齐整,他一直背着的包也不见踪影。

      “还挺爱干净的嘛......”卓桢桢心中感叹,在羞耻心的作用下,她赶紧冲回房间收拾床铺。

      *

      严濡非是在早上五点醒的,向阳的屋子好是好,但是没有遮光性好的窗帘,太阳一出来就将屋子照得透亮,简直是提供了自动叫醒服务。

      醒后已经全无睡意,他就起身洗漱,准备出门逛逛。刚拧开房门,就碰到了刚起床的卓越。

      “起这么早?”严濡非首先开口打招呼。

      “对啊,得早起去把店门开起来,村子里很早就会有人来买东西。”卓越半虚着眼睛,抬手随意理自己的鸡窝头。

      他正准备往楼下走,可想到家里还有客人,就礼貌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爷爷家吃早饭?”

      “你先去,我收拾一下就去。”

      “那我就先去给小卖部开门了,你应该认识路吧?”

      “认识。”严濡非拆了一副新牙刷,“那个......要喊卓小姐一起吗?”

      卓越摆摆手:“不用喊她,等她起床都要吃中饭了。”

      “噢......好......”

      快速洗漱完,严濡非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昨晚回来时光线不清,现在天光大亮,他这才能好好看看村里的景象。

      天刚亮,山还在雾里藏着,模模糊糊。农舍错落分布,高矮大小各不相同,却又莫名和谐。院子里,公鸡扯着嗓子打鸣,一声接着一声,狗也跟着叫起来,吵吵闹闹的。

      才走几步,严濡非就到了老房子。

      外婆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他来,忙拉着他进屋坐。八仙桌上,外公和卓越坐着,卓越碗里的面已经吃了一半,外公却没动筷。

      “小严啊,昨天晚上休息的好吗?”外公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严濡非坐过去,恭恭敬敬道:“睡得很好,劳烦您挂心。”

      “那就好,快吃早饭,要不然面一会儿坨了。”外公这才拿起筷子,笑容和蔼,脸上挤出的沟壑显得他慈祥,让人想亲近。

      严濡非想起了爷爷。不知道那个老头消气没有,他的脾气越来越差,常常说不了几句就发火,让学生们都胆战心惊的,生怕被骂。

      “你今天有什么打算,要去哪里看看啊?”

      卓老爷子的问题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来,答道:“听说附近山上有座古庙,庙里的石窟壁画历史悠久,我打算去参观参观。”

      “是有座庙,里头有很多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想当年这庙可风光了,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来这儿上香祈福,逢年过节,那香火旺得哟,烟能把天都熏黑了。甚至还有外国人专程来看呢!”

      他盯着碗里的面,像是能从那坨成一团的面条里看出当年的景象:“不过庙老了,风吹雨打的,壁画就开始掉皮、褪色,雕塑也缺胳膊少腿,看着让人心疼。”

      “前几年,还有人想着把庙翻修一下,可村里没钱,上头的拨款也没批下来,就这么一直拖着。那庙就跟个没人要的孩子似的,一天比一天破败......”

      严濡非没说话,手上不停翻挑着面条。

      老人眼睛浑黄,他不忍心直视他,因为他不能做到感同身受。

      这一个上午,严濡非哪儿也没去,陪着卓老爷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老人说了很多,从年轻时做会计,讲到他的七个孩子如今只剩四个,再到自己疾病缠身。

      不知道是不是很少有人听他讲话,总之这个上午,严濡非过得并不无聊。

      再次见到卓桢桢,是红烧猪蹄刚被端上桌的时候。

      “哇塞,好香啊......”卓桢桢凑到桌前,直勾勾盯着那盘红烧猪蹄,也顾不上还有外人在,伸出手就去抓,却被外婆轻轻拍了下手。

      “夹到碗里吃,没个女孩样儿!”外婆佯装嗔怪道,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

      卓桢桢撇撇嘴:“我都快成饿死鬼了,哪还顾得上这些。”

      “呸呸呸!”外婆作势去拍她的嘴,“咱们家不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没法,只能顺着外婆,随意“呸”了几声。

      人们都说,人老了,对于生死之事反而看淡,开始接受死亡。可外婆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让她放不下对死亡的畏惧。她开始敬鬼神,定期烧香拜佛,成了神神叨叨的老太太。

      外婆在供台上完香才上桌,其他人这才动筷。

      “桢桢。”外公喊她,“下午你带小严去庙里转转。”

      “啊......可是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能有什么事情做?成天不是窝在屋里写写画画,就是一整天在外面不见人影。刚好趁此机会,多跟小严学习学习。”

      外公态度强硬,卓桢桢拗不过,只能不开心地嘀咕:“那个庙破破烂烂的,有什么好看的?还学习......”

      今比昨天热一些。严濡非穿着轻便——运动装配运动鞋,背上背着一个黑包。反观卓桢桢的穿着,裙子配板鞋,身上还斜挎着一个银色小包,怎么看都像是要去约会。

      一路上,卓桢桢走路都有些蹦蹦跳跳的,全然没有刚刚的不情愿。

      严濡非侧目看她,心里嘀咕:昨晚还一副借酒浇愁的样子,现在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卓桢桢见旁边的人一直没声响,转头看他,刚好发现他在看自己,于是调笑道:“你盯着我,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很漂亮啊?”

      严濡非一噎,挪开视线:“我......我是觉得,你穿成这样,不太方便走路。”

      “怎么不方便了?”卓桢桢低头扫视自己的衣服,“很轻便啊。”

      “一会儿要爬山。”

      “我们不是要去庙里吗?为什么要爬山?”

      “你外公跟我说,庙在黄桷山啊。”严濡非停下步子,有些发懵。

      “对呀。”卓桢桢也停下来,指向不远处的石柱,“在黄桷山山脚呀,就在那个柱子后面。”

      “可我们总共才走了五分钟,原来这么近。”严濡非回头,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那棵黄桷兰树。

      “我听外公说,这座庙是很久以前,颂朝皇帝派工匠、画师修建的。修建工作完成后,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才有了现在的黄桷村。”说完,她继续往前走,脚踏上了石阶。

      说是石阶,其实就是用断石碎砖搭成的台阶,五六阶。登上后,庙门就横在眼前。

      石质的门廊在时间的侵蚀下,显得格外斑驳。暗红的墙体起皮开裂,几株野草从裂缝里冒出来。

      穿过大门,寺庙内部的岩壁上的石刻和壁画得以展现。昏暗而静谧,曾经辉煌斑斓的壁画已经褪去光鲜,颜料层的边缘翘起,脱离石壁,轻轻一碰就会脱落。墙壁上的佛像雕塑,在风化侵蚀的作用下,面容和细节已不可用肉眼辨别。

      严濡非立在壁画前,静静地注视着它们,就这样立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卓桢桢从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手掌为桌,文思泉涌。写到细节处,她顿笔,想再仔细看看周围环境,抬头就见到严濡非手握美工刀,表情严肃。

      刀!卓桢桢心里咯噔一下,握笔的手都在抖。

      是了。他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都还没摸清他的底细,贸然与他单独相处,实在是大意了。

      “人烟稀少,丛林密集,杀人抛尸!”她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糟糕的情况想了一遍,心慌地咽了咽口水。

      趁他未起杀心之前,赶紧跑路!

      谁知道严濡非突然回头,一个眼神扫过来,吓得卓桢桢双腿一软,半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哀求道:“我们无冤无仇,求求你不要杀我,呜呜呜......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呜呜呜呜呜......”

      “本子给我。”

      “啊?”卓桢桢抬头,含泪的眼睛看到他盯着自己的本子,心里发慌,“这,这个不行,能换一个吗......”

      严濡非憋笑,起了捉弄的心思,装作恶狠狠道:“你刚刚不是说什么都可以给我吗?”

      “除......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

      “跟一个杀人犯讨价还价,你胆子挺大啊。”

      眼看卓桢桢就要大哭,严濡非才发现玩脱了,慌忙安慰:“你别脑补了,我不是杀人犯,我是一名壁画修复师。”

      “壁画修复师?”卓桢桢吸吸鼻子,“那你......你怎么拿着刀啊?”

      “这是壁画修复的工具,不是凶器。”

      “那你刚刚还要抢我本子。”

      严濡非摸摸鼻子,心虚解释:“我没抢本子,就是想让你撕一张纸给我,谁知道你害怕得发抖......”

      “你逗我?”卓桢桢泪水马上止住,板着脸站起身,“你知不知道我要吓死了,差点以为我的小命要没了。”

      “抱歉抱歉。”严濡非不好意思地笑道。

      “光口头道歉可不行。”卓桢桢双臂环在胸前,一副讨公道的架势,“你得给我点补偿。”

      严濡非挑挑眉,她还真不客气,便想听听她的要求:“什么补偿?”

      卓桢桢思忖一会儿,脑子里打定了主意,装作勉强道:“本姑娘也不想坑人钱财。这样吧,以后你无条件当我的咨询对象,怎么样?”

      “什么意思?”

      “就是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她指指那把美工刀,“比如你那壁画修复工具,是什么、怎么用,都跟我讲讲。”

      严濡非疑惑又犹豫,不敢马上答应:“听起来怎么有点像卖身契?”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这个职业的一些相关问题。”卓桢桢翻开本子,向他展示几段文字,“记录一些细节,留着当素材。”

      他凑上去看,上面描写了一些桥段与情节,思虑再三,答应下来:“那行吧,涉及到隐私问题我可不回答。”

      “没人对你的隐私感兴趣。”她轻飘飘地回呛。

      她的心沉静下来,回味起刚刚的对话:“你刚刚说,你是壁画修复师。所以你来我们村,是为了修复庙里的壁画?”

      “没错。”

      “可卓越明明说你是无业游民......”卓桢桢皱眉,腹诽道。

      严濡非没听见她的嘀咕,伸手到她眼前:“撕一张纸给我。”

      “你要纸干嘛?”卓桢桢虽然嘴上这么问,但还是从本子最后一页撕下一张,递到他手上。

      严濡非接过纸,冲她卖关子:“你看着就行。”

      -
      本以为如飞只是借宿几天,没想到会在表哥家长住。

      外公很喜欢他,因为他谦逊有礼教养好,恨不得将他奉为座上宾。这位贵客想去黄桷山下的寺庙,于是带路的任务就被外公托付给了我。

      这庙破破烂烂的,里面只有掉漆的壁画和坑洼的石刻。听外婆说,早年间村民会在这里祭拜祈求风调雨顺,可后来传出庙里有脏东西,所以就渐渐荒废了。

      如飞一到这儿,拿出他背包里的东西就开始捣鼓。

      美工刀、毛刷......我这才知道,他是一名壁画修复师。

      ——《黄桷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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