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小猪哼哼唧

17、第 17 章

　　三日后，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小雨的样子。

　　殷泊准时出现在云归客栈门口，他换上了一身略显正式的藏青色常服，神情肃穆，眼底带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三位，请随我来。”他没有过多寒暄，引着无月、青烛和沈鱼上了早已备好的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轱辘声，向着那座威严的府邸驶去。车厢内一片寂静，沈鱼坐在一旁，稳住稍稍紧张的情绪，她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手心微微渗出薄汗。

　　无月双臂环胸闭目养神。青烛则默默检查着随身携带的银针和几个小巧的玉瓶，神态专注。

　　马车在城主府一处侧门停下。此门虽不如正门气派，却也守卫森严。

　　殷泊亮出腰牌，守卫显然早已得到吩咐，恭敬放行，但沈鱼敏锐地注意到，他们看向自己三人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隐晦的忌惮。

　　踏入城主府门，府内亭台楼阁精美典雅，草木葱茏。

　　往来仆从皆是低眉顺眼，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殷泊引着他们穿过几重院口，眼看就要接近内院“铭恩苑”时，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殷少爷，留步。”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锦缎长衫、吊眉长梢、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随从，快步走来。

　　他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眼神却精明锐利，先是对殷泊拱了拱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无月三人身上，细细打量。

　　“孙管事。”殷泊脚步一顿，面色不变，语气却冷了几分，“这三位是我为兄长宴请的高人，今日特来为兄长诊治。”

　　“哦？高人？”孙管事皮笑肉不笑，说：“殷捕快孝心可嘉，只是殷城主大人乃千金之躯，这来历不明的外人，恐怕……”他话语未尽，意思却很明显。

　　沈鱼心中一紧，孙家果然不可能让他们那么轻易的见到殷城主。

　　殷泊剑眉微皱，正要开口，青烛却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贫道青烛，与师弟无月、药徒沈鱼，乃山中清修之人，略通医理。殷捕快忧兄心切，诚信邀我等，虽我等不常入世，但殷城主乃福泽利民之人，人人敬佩。我等诚心，方来一试。城主之疾，若真是寻常药石能医，想必也不会缠绵至今。或许，可以从别的方面入手，我们也真心愿城主早日康复。”

　　他话语平和，却暗藏利锋，将了孙家一军。

　　孙管事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笑容不变：“原来是青烛道长。道长所言有理。不过，城主安危关乎一城福祉，不得不慎。不知几位道长，师从何门？有何凭据？”

　　这是要盘查根脚了。

　　殷泊脸色一沉，正要张嘴，无月却忽然淡淡开口，声音清冷，道：“到底是救人，还是审犯？”

　　他轻视的看着如同跳梁小丑般的孙管事，那眼神中的淡漠与无形中散发出的压迫感，让孙管事后面的话瞬间卡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

　　现场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年纪稍长的嬷嬷从“铭恩苑”内快步走出，先是对殷泊行了一礼，然后对孙管事道：“孙管事，金嬷嬷吩咐了，既是殷少爷苦心寻来的高人，便请进去吧，莫要耽搁了城主的病情。” 她话语虽谦卑，态度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金嬷嬷是从小照看殷城主的奶娘，殷城主接管城主府后更是地位显赫，人人都得敬称一句金嬷，金嬷嬷的意思就是殷城主的意思。

　　孙管事眼神阴鸷地瞥了那嬷嬷一眼，又看了看气场冰冷的无月和神色坦然的笑眯眯青烛。

　　心知今日恐难完成主子任务，只得干笑两声，侧身让开：“既然那位发了话，那孙某便不多事了。诸位，请。” 他嘴上说着请，眼神却如同毒蛇般在三人身上扫过，令人黏腻。

　　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

　　但孙家，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怕这所谓道士真差出些什么东西……

　　踏入“铭恩苑”，那股混合着名贵药材与死气的味道更加浓重。院内极其安静，仿佛连鸟雀都不愿在此停留。

　　嬷嬷引着他们走进正房。

　　房间宽敞，陈设奢华却黯淡，窗户紧闭，帘幔低垂，光线昏暗，空气里满是苦辣味的中药味。

　　拨开重重纱幔，沈鱼终于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城主——殷无咎。

　　他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丝被。

　　如墨青丝披散，衬得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

　　五官精致，鼻尖带着一颗小小黑痣，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雅，薄唇紧抿，带着一丝痛苦的阴郁。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沈鱼心中暗叹，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曾是执掌一城、励精图治为人人夸赞的城主。

　　在她的眼中，除开殷城主令人惊叹的容貌更有另一番景象。

　　浓郁的灰黑色死气如同附骨之蛆，缠绕着殷无咎的全身，而在其心口处，一缕金红色人精气顽强地攀附着，如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他一线生机。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殷无咎露在锦被外的一截手腕上。那手腕纤细苍白，几乎可见青色的血管。而在他腕间，系着一根细细的、编织精巧的金丝缠绳！

　　殷城主家中……还有孩子？沈鱼疑惑的思考着。

　　青烛上前，在金嬷嬷警惕的目光下，坐在榻边的绣墩上，伸出三指，轻轻搭在殷无咎的手腕上，他闭目凝神。

　　一旁的无月也在细细观察榻上的殷无咎，本以为城主府的魇气应该来着这里，没想到，这里一丝气息都没有，或许那日感觉到的气息并不在“铭恩苑”。

　　片刻后，青烛收回手，微微皱眉，面色不是很好。

　　“道长，如何？”殷泊急切地问。

　　青烛沉吟道：“城主脉象沉低欲绝，气血双亏，元气大伤，此乃表象。其体内，有一股异种药气盘踞，非寻常毒物，是……”他顿了顿，面色露出苦楚，道：“是一种长期渗透、逐步侵蚀心脉的奇药——名为 ‘蚀脉散’ 。”

　　“蚀脉散？”殷泊和那嬷嬷同时变色。果真，城主的病没有那没简单。

　　“此药极其罕见，无色无味，混于饮食或熏香中，极难察觉。初期只会令人精神倦怠，体虚力弱，日久则伤及心脉，损及神智，最终在沉睡中耗尽元气而亡。”青烛缓缓道，“看城主情形，中毒已深，非一日之功。能如此长期、隐秘地下毒，必是身边亲近之人所为。”

　　殷泊双拳紧握，眼中怒火燃烧：“果然……果然是那群狼子野心之徒！”

　　“此毒并非无解，早些年随师游历曾接触过这等奇毒。”青烛话锋一转，取出纸笔，迅速写下一张药方，“我先开一剂‘清心固元汤’，可暂时稳住城主心脉，缓解。但想要彻底，需找到最重要的两物：千年药参、天山雪莲花，熬汁服下。此外，城主身边一应饮食、用具、熏香，需立刻彻查更换，由绝对可信之人经手。”

　　殷泊郑重接过药方，虽这两种药材找到难如登天，但是为了兄长百姓，他拼尽所有都要找到！保证道：“我明白！多谢青烛先生！”

　　初步诊断完毕，留下药方和几句叮嘱，青烛便示意可以离开了。

　　继续待下去，恐引人生疑。

　　一行人退出房间。殷泊需要立刻去安排抓药汤、清查内务，探查药参与雪莲生长处，便让一位小厮引着无月三人出府。

　　回到客栈，沈鱼细想城中传闻，也从未听说过殷城主有妻女或者小孩……可手腕上金绳确实是家中小孩儿生病会佩戴的手饰，与那日在城门口遇见的守卫手上的金绳一样。

　　青烛坐在木登上，脸色仍旧不好。

　　无月询问道：“这毒……有问题吗？”青烛摇了摇头，毒能解，但这毒对于他来说就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妖市药窟，药蛇……每一个被抓进去的药蛇身上都会下这个毒的另一个版本，让人上瘾，痛不欲生。”青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孙家与妖市……有联系，妖市鱼龙混杂，孙家是怎么和那里扯上关系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大妖指点。

　　无月也沉默了下来，妖市……你想要的妖市可全都有，更何况妖市还有那个人，随心所欲，无月最讨厌和她打交道了。

　　沈鱼默默的听着两人的对话，虽然还是有很多疑惑，不过还是想先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们。

　　沈鱼将自己关于城主手腕上的金绳的猜测说了出来。

　　无月闻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金丝缠绳，照你说确是习俗，家中若有孩童体弱多病，长辈便会去城隍庙求来此绳，祈求平安康健。”

　　青烛也从方才的情绪中稍稍抽离，道：“殷城主未曾婚娶，更无子嗣，此乃全城皆知。他腕上出现此物，确实蹊跷。”

　　“或许……并非他的孩子？”沈鱼思索着，大胆推测，“会不会是……殷泊的？只是交由城主抚养？”毕竟殷泊年纪更轻，若有子嗣也不奇怪。

　　无月却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殷泊尚未成家，一心扑在公务与其兄病情上，并无子嗣。”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来，”无月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这位殷城主身上，秘密真不少，孙家、妖市、金绳……确实古怪”

　　青烛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疲惫，说：“妖市牵扯其中，此事便棘手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两味药材，先稳住殷城主的性命，否则不好交代。同时，魇妖的下落也得重点关注。”

　　魇妖和青珏、孙家和沈知舟……到底背后是什么？

　　沈鱼点了点头，她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丝如织，将客栈、城主府，乃至整个云澜主城城，缓缓笼罩。

　　而在偏僻的角落，方才在府中拦路的孙管事，对手下人低声吩咐：“盯紧他们。”

　　雨，渐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