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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又是一年夏初。

      都说江南的桃花开得早,三四月就开败了,再无艳色如彼者。

      可叶予心不就在这江南繁华烟花之地,发现了这一处世外桃源。这里气候偏冷,入了山来是遍野的桃花,一眼望去深红到浅水红,再淡的就似带了白色。

      叶予心走入林中,一路走一路看,就要醉了。从腰间拿下酒壶,找了个席地,就地坐下了。

      风吹过,还有些寒,她衣衫穿得薄了,忽觉林里林外两个天地。桃花飘落几片,不慎掉入酒壶里,叶予心忍不住笑了。

      偏这么小的口,也落进去了,可见得就是来为她泡酒的。

      低声吟了几句前人的诗词,叶予心摇头晃脑靠在一株桃树边,“想来今人再无更好词句……”即使见到如此美景,她居然无法抒发一二感想,像是文辞枯竭了一样。

      若是某个爱显摆的家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为她唱支小曲?

      叶予心摇着头,慢慢摇着摇着就睡去了。

      此间的主人倒纳闷,这人进了阵中,居然闲坐半日,而且恰坐在阵中唯一安全之处,可见是懂得阵法的,但却一直坐到下午,直至睡到傍晚,都不曾起身再踏出一步。

      看得天将夜了,主人家一来担心她夜里做啥勾当,加害自己,二来觉得这丫头有些有趣,见不得她着凉,就开了口,“姑娘可是来此有何事?”

      这声音隔着桃树林随风而来,飘渺浑厚,叶予心也大约醒了酒,睡了够,起身眯着眼望向林外,也不知方向对了没,就开口回道,“本来无事,借贵宝地打个盹,如今得见高人,倒叫晚辈舍不得走了!前辈可舍得给我二碗酒喝?”

      她本来心中坦荡,说来做来更是表里如一,林外的人因而也笑了,“只要姑娘瞧得起,这里一碗两碗酒倒不缺。”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叶予心笑得开心,慢慢又如进林一般摇摇晃晃踏着步子七扭八拐出了林子,那人正在林外等她。

      叶予心瞧见只是个年方三十过半的中年男子,长得仪态不凡,自有一种天生的雍容气度。

      “前辈家中可是有美眷在房,那晚辈叨扰岂不失礼?”叶予心眨着眼含笑问道。

      男子也笑起来,“虽家中内人在屋,倒也不是娇气人家养出的大小姐,她很好客,又有些泼辣,只怕姑娘见笑。”

      进的屋去,才发觉房里别有天地,不冷不热,正是隐居好地方。

      叶予心随意观赏,少不了赞几句,一时一位女子从内间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秦牧你可是贪新看上了这位姑娘?只可惜别人尚且如此年轻,配你岂非浪费了。”女子开口便是如此一句。

      叶予心忍不住大笑,“姐姐好见识,由此可见得我们该是早认识的。”

      “小妇人不巧是这位秦大官人的妻子,妹妹叫声秦姐姐也不错。”这名女子正是丽儿,她说时拉了叶予心过去,上下细细打量了,捏了捏腰身,“妹妹练武可觉得分外轻松?”

      叶予心笑笑问道,“予心久仰丽儿姐姐大名,没想到姐姐隐居于此,正是三生有幸。错过的那许多故事,姐姐可愿说与予心听?”

      丽儿含笑拉她坐下,“小孩子偏爱听那些情爱故事,岂不知江湖之大,自有许多热血儿郎的故事可学?”

      “嗯。”叶予心点头,“可姐姐能宽心至此,也是予心想要学习的。江湖上恩仇相报的事多了,倒不如听些真正有情有义的小情小义。”

      秦牧一时倒成了多余,打帘子出去帮她们温酒去了。

      由是流连月余,眼看八月过了,桃花是早不开了,叶子也早已茂盛,隐隐都闻到早桂的香味了。这里气候倒奇绝,夏日热得迟,秋日来得早,想来冬天也定然是可以冷得彻底,说不定能在这南方见到雪花。

      她还记得初北上时,见到第一场雪,乐了许久,好半天站雪地里想融成雪人儿,还被无用笑话了半天,说她小家子气没见识。她的见识可多了,只不如他,偶尔能得冬日入京去,早看惯了鹅毛大雪。

      重上路,叶予心仍旧在江南流连。

      九月路过杭州,听闻有户人家逼女嫁人,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女儿闹着自杀,传闻说为富不仁。偏传闻流言已起,谁家也放不下那个面子,硬是想把这个事儿给做实了,看谁人还敢说三道四。其实流言的好处坏处俱在于此,若无流言,是如此也便是了,女儿被摁了头或死了也便死了;但有了那些风言风语,每个人都好似必得做满了这场戏,做好看了,做完满了,否则不得善罢甘休。

      因而要自杀的越发真切了,真心相爱要抢亲的男子越发坚定了,要嫁人的父母愈发野蛮了,要娶亲的家里愈发坚定了,要娶妻的男子也不得放过那未曾蒙面的未婚妻了。

      何苦来哉。

      叶予心不觉此事需要插手,由得他们去编写一段传奇佳话也未尝不可。只是路过了,看见了,终究是不忍。虽然也晓得,就算那位姑娘如今嫁与心上人,将来也未必能安安乐乐白头偕老。毕竟,有了如今这许多坎坷,到时头脑清醒,许会埋怨,当初是如何那般自我迷惑。

      只是,忽而想到微倌妹妹,她对霄凛情谊该是不假,只不知这坚持,如今又得到什么果子。而另一人,说是不干涉她的陷在自己的情感里,但将来这一局要如何解,抑或已不用解,她居然都牵挂。

      十月未至杭州,已听闻季家惨案。

      十一月徘徊杭州郊外小镇,叶予心始终没去打听,季家可有活口。

      十二月入杭州过曾经之所,只余封条锁住的重楼。

      季家的家宅,就算是在杭州,也显得过大了,院墙也高过官府要求。那时没有官员追究,亦无人查问,如今一切落定,满门查抄,该是让不少人痛快淋漓。

      她起初,何尝不是打算入季府查探,只因听闻季府与诸多黑市□□有关。所以那日将那采花贼赶入季府,却没想到害他因此身亡。她那日绕道从最偏的院落进去,本以为奴仆都该休息了,或那里是废园,不会有人……

      却遇到意料之外的情况。

      所以才在一片荒凉杂草中,觉得那人不似凡人的吧。

      只随他路过了季府,就已知道牵扯甚广,并非她可以一己之力拔除的,再者,季府的存在虽然正邪难辨,但已经有其必须存在的缘由。更或许,是觉得,季府还有那般好人,并不是各个无救。

      那时更危险的其实是她自己,他若不救,想来她活不过当晚。

      既然未来的家主说她无害,现任家主就此放过了她,叶予心是惊讶的,没想到无用他爹处事教子那么严苛,任何事都交由他自己负责。这一点倒有几分和自己师父类似,因而后来一同出门,才觉诸多地方两人很合拍吧。

      那几日她日日徘徊杭州街头,有一日居然下了雪,她不晓得是否是杭州第一次下雪,居然笑着抬头觉得眼里微微有泪。她想,他该是死了,否则怎么如何都遇不到。

      再低头,却看到雪地里,路边还撑着伞的那个小摊里,男子一身素布白衫,坐在桌边喝酒。他神色有许多颓废,眼里已无神采,嘴边常带的微笑也隐而不见,头发简单梳着,也不见打理,脸上微微泛红,可能是喝了酒。

      叶予心疑似做梦,竟有大梦不醒之感,脑子里回响起近几日那句一直响个不停的诗句: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上前几步,忽有热泪盈眶之感,而坐着那人,仍是一碗碗喝着酒,不见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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